林致华《梧桐入云：我的父亲林梧桐和他的中国情》（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21），1-250页。

2022年2月，北京冬奥会即将隆重举行，其中一个重要的比赛场地是位于河北小镇崇礼的密苑云顶滑雪场。正因为冬奥会这一盛事，密苑云顶滑雪场的创办人拿督林致华也走入了大家的视线。他不仅是密苑云顶滑雪场的创办人，也是冬奥会的倡议者和申奥代表团的成员之一。实际上，他还有一个不太为人所熟知的身份——马来西亚云顶集团创始人丹斯里林梧桐的幼子。

提起云顶集团，很多人都不陌生，尤其是到过马来西亚和新加坡的人。今天，“云顶世界”这一名称出现在很多国家，在全球三大洲超过10个国家都有云顶世界综合度假胜地。云顶集团下属的邮轮也航行至世界各地。然而，很多人都不知道云顶集团的创始人是林梧桐，即使有所耳闻，可能也不知道他的故事。林梧桐一生的奋斗事迹和业绩，在马来西亚的历史上占据重要的一笔。与此同时，林梧桐对于中国招商引资、发展经济也作出了重要的贡献。然而，迄今为止，还没有一本全面、准确介绍林梧桐一生的传记。为了填补这一缺憾，林致华从儿子的身份和角度，为林梧桐作传，出版了《梧桐入云：我的父亲林梧桐和他的中国情》，向世人揭秘和展示一位更加全面和立体的林梧桐精彩且传奇的一生。

东南亚地区华人人数众多、遍布各国，其中涌现了不少著名的华商。大多数华商不仅对居住国的建设和发展作出重大贡献，同时也深怀对祖籍国的桑梓之情，时刻关心并积极参与祖籍国的发展，成为连结居住国与中国的沟通桥梁。在这些华商中，有一些早已经为大众所熟知，有一些却处事相对低调，践行高标做事，低调做人的人生哲学，因此其事迹也就鲜为人知。马来西亚云顶集团创始人林梧桐就是这样一位华商。

《梧桐入云：我的父亲林梧桐和他的中国情》通过三大部分展示了林梧桐传奇的一生、人生中的关键阶段及重要事迹。

第一部分“下南洋”共有十六章，其中第一至第三章回忆了林梧桐的童年往事及早期在原乡的生活。他出生于福建省泉州市安溪县——一个具有悠久移民历史的传统侨乡。十多岁的时候，由于大哥和父亲的相继离世，他毅然挑起了家庭的重担，并开始踏入从商的行列。经过多重磨练，林梧桐逐渐掌握了经商的窍门、所需遵循的习俗、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也开始展现出经商的才华。在稍有积蓄后，他开始拜师学艺，学习木匠手艺，这也成为他之后在马来西亚的立足之本。第四至第六章介绍了林梧桐为了获得更好的发展空间，漂洋过海到马来亚跟随四叔公谋生的经历，以及他初入马来亚逐步建立事业的过程。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1941年日军侵占马来亚，南洋华侨积极募捐支援祖国和居住国的抗日活动，林梧桐和四叔公也是其中的一分子。他们冒着风险在马来亚四处奔走，为抗日活动筹款。第七章则记述了林梧桐在战时回乡与母亲团聚并生活近七个月的时间，这也是他最后一次与母亲的相聚。在第八至第十六章，林梧桐再次离开家园，回到马来亚继续拼搏，并开始从事不同的商业活动，累积商业资本和建立商业网络。在这当中，也穿插了他在日占时期所经历的几次危急瞬间以及最终凭借机智与勇气化险为夷的故事。还有他与夫人李金花相识相知，结为终身伴侣的故事。

在第一部分的叙述中，其主线不单单是停留在林梧桐的中国原乡或居住国的一个地方，而是不停地两地穿梭，从而也体现了林梧桐作为一个华人移民，所具有的跨界流动的特性，以及身份的不断变迁和叠加。

第二部分“云顶传奇”记录了林梧桐人生中最重要的阶段，即从无到有，将离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不远的一座渺无人烟的荒山，开发成一座集住宿、娱乐、休闲等设施为一体的综合度假城云顶高原。开发云顶高原的设想，是在林梧桐47岁时，在五金业、矿业和建筑业都取得不俗成就后，决定将事业归零，重新出发的大胆创举。在这一部分的第一章至第六章中，描述了林梧桐在开发云顶高原初期的艰辛。当中也体现了他敏锐的商业头脑及其善于交际的能力，与政府官员、商业伙伴和华人社会建立起良好的人脉网络，从而成为云顶高原开发的助推力。在开发云顶高原的初期，林梧桐曾面对一些人的质疑，也遇到很多的困境乃至险境，但他都凭借才智和勇气，一一克服，从而成功建成云顶高原，为马来西亚的旅游业作出重要的贡献。云顶高原营业后，林梧桐并没有止步不前，而是继续发展云顶高原的各项措施，提升游客的体验，第七至第九章就是这一时期的故事。随着林梧桐的年纪渐长，他也开始将云顶集团交接给二儿子林国泰。第十章至第十六章记述了林梧桐晚年阶段逐渐交棒的过程，以及林国泰接手后，如何带领云顶集团向多元化、全球化发展，扩展其事业版图，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首创云顶香港旗下的邮轮业。林梧桐逝世后，他所一手创立的云顶集团，仍然稳健扎实地向前发展。

这一部分记述了林梧桐后半生的创举，即开发云顶集团，并将云顶集团发展成无人不晓的知名企业。他的故事，也是众多华商人生故事的缩影，他们在居住国凭借自身非凡的商业才华和刻苦耐劳的品质，一步一个脚印白手起家，为居住国的社会经济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正如书中所提到的，“1990年8月11日，马哈蒂尔在出席云顶集团25周年纪念所设的晚宴上，说了以下关于父亲的一番话：‘云顶的故事其实就是丹斯里林梧桐的故事。马来西亚不乏成功人士的成功史，但像他这样的成功史是前所未有的。’‘从丹斯里的成就，您可以看到，虽然一个人不在本地出世，他仍然可以在马来西亚把他建造商业王国的美梦落实。’”

第三部分“在中国”再次将视角拉回到林梧桐的祖籍国中国。这一部分既是林梧桐中国情的延续，也是本书作者林致华的中国创业史。第一章至第三章，一方面呈现了林梧桐在马来西亚创业时，如何将对于家园的想念和崇敬在居住国重塑起另一个实体表征，同时对于第二家园——马来西亚，也倾注了深厚的感情。例如，他在修建云顶高原之后，即在半山地带，修建了清水祖师庙宇，供奉源自其家乡安溪县蓬莱镇所信仰的清水祖师，从而将源自原乡的民间文化移植至居住国，成为具有本土特色的华人文化。在林梧桐功成名就后，他也热心马来西亚华人社会的公益事业和教育事业。他参与多所社团的活动并担任会长等要职，致力于维护华人权益、传播华人文化。在拉曼大学筹办之际，他给予大力支持，捐献巨资。1987年，林梧桐成立了“林氏基金”，专门用于公益慈善事业，对教育、医药、残疾人组织及老人院等社会福利事业鼎力捐助，因此他也被媒体评为马来西亚最有爱心的富豪之一。另一方面，林梧桐对于中国的感情从未间断。1979年，从阔别故乡40多年后再次返乡之日起，他就大力支持家乡以及中国的经济、教育、社会发展。他是中国招商引资的一个牵线人，促成了很多投资项目。林梧桐也在家乡福建省安溪县捐资创立了梧桐中学，他对这所学校的倾力支持长达半个世纪之久，也使学校从小学逐步升格到初中、高中。除了捐资兴学， 林梧桐也十分关心公益事业。他捐资2500万元，在安溪建设“梧桐体育馆”；为了改善蓬莱镇与外界的交通状况，他捐资超百万，把蓬莱至彭亭数公里长的沙石公路，改造成为高等级的水泥路；他得知安溪县建设安溪至厦门的快捷通道，需穿凿龙门洞资金不足时，以侄儿林海水的名义捐献100万元。同时他还为蓬莱镇医院、侨联、清水岩、慈善基金会等，作出应有的奉献。据安溪县统计，他在晚年为家乡教育事业及公益事业先后共捐赠了1亿多人民币，为家乡作出了很大的贡献。

这一部分的第四章至第十四章则是本书作者林致华在中国的创业故事。拿督林致华，是林梧桐的幼子，也是一位爱滑雪的企业家。他身上有着父亲的商业基因，也继承了父亲勇敢无畏的精神。他并没有留在父亲的云顶集团，而是创立了自己的卓越集团。由于在年轻时代，多次随父亲到访中国，对中国的经商环境有很深的了解并被其吸引。在卓越集团发展到一定规模后，他追随父亲荒山开发的步伐，倾注所有，来到中国的贫穷小镇崇礼，建立云顶滑雪场——密苑云顶乐园。正如父亲当年开发云顶高原一样，林致华在一片荒山野岭上，从无到有，建立起酒店、滑雪场等综合娱乐设施。密苑云顶乐园不单单局限于滑雪场，而是通过优越的硬件条件和软件服务，以及多元化的娱乐体验，逐渐发展成集养生、康体、美食体验和娱乐表演等为一体的综合娱乐城，成为人们春、夏、秋、冬休闲娱乐的好去处。在密苑云顶乐园投入使用后，林致华又有了一个大胆设想，即在云顶滑雪公园举办一届冬奥会。也正因为他的建议和推动，中国北京和河北携手申办并成功取得2022年冬奥会的主办权，而密苑云顶滑雪场，也成为北京冬奥会和冬残奥会的比赛场地之一。作为一家外国企业，却是滑雪胜地崇礼区唯一入选的滑雪场，身为创办人的林致华，亦成为众人的焦点。林致华的成功，体现了华商精神的传承，也显示了华人与祖籍国的情结通过第二代华商的继续连结。

海外华商是学术界非常关注的一个群体。19世纪中叶，华人大规模移民东南亚，其中有少部分人开始从事自己的生意，并逐渐建立起庞大的商业帝国，他们也对东南亚的政治、社会、经济、文化等发展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在东南亚各国的发展史上，涌现了很多著名的华商，也出版了不少的人物传记。这些人物传记是研究华商群体最宝贵的一手资料。然而，很多华商人物的传记都是平淡叙述，缺乏一定的历史关怀和人物个体的多面呈现，以及华商人生脉络的延续。而《梧桐入云：我的父亲林梧桐和他的中国情》一书却突破了这样的局限。该书对于研究林梧桐以及云顶集团的发展历史提供了翔实的一手资料，从内部的角度展示了许多林梧桐不为人知的趣事，使人物的形象更为真实，也使史料的呈现更为弥足珍贵。除此之外，它对于海外华商研究乃至海外华人研究领域的一些重要课题都有所涵盖。

人物传记、企业历史与时空背景的多重结合

本书在刻画人物的时候，并不是将人物抽离出其所处的时空背景单独叙述。与以往的人物传记不同的是，该书有深厚的历史根基，又具备全球化的眼光，在讲述人物不同阶段的故事时，对于当时的历史背景都有详细的阐述。例如，在记述林梧桐初次下南洋之时，中国正处于战争初期的动荡不安，书中对于这一时期的社会现状进行了详尽的描述，呈现了当时中国东南沿海居民选择移民东南亚的动因和移民的过程。书中对于马来亚日占时期的情形，以及当地华人积极参与抗日活动的事迹也有生动的描述，让读者置身于当时的历史场景中，为主人公所经历的危机时刻而情绪起伏。林梧桐的故事，又与其所创办的云顶集团的企业发展史密切相关。云顶集团从无到有，不断发展壮大，见证了海外华商白手起家，拓展事业的历史轨迹。云顶集团的发展，则与当时马来西亚政坛的发展和众多的政治人物如历任首相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云顶集团的企业发展史，也从微观层面映射出整个马来西亚的社会史。因此，该书不仅仅是一个人的故事、一个企业的故事，而是横跨近一百年的海外华人移民史和华商发展史的微观缩影。

家园变迁与文化移植

对于华人移民而言，家园是他们魂牵梦萦的地方。家园对于身处海外的华人，具有两层不同的意涵。一方面，他们的祖籍国或者是家乡，这一具体的地理位置是他们的原生家园，也是他们无法割断的情感所系。另一方面，随着他们在居住国落地生根，发展事业，“他乡”也逐渐成为“我乡”。这时，对于原生家园的情感通过组织、宗教、文化等的移植得以在居住国进行重塑，从而构建起另一个象征意义上的家园图景。与此同时，他们也通过各种渠道与家乡亲人维系着密切的关系。林梧桐的故事同样体现了华人移民在家园变迁与文化移植中所构建的联系着祖籍国、居住国的多重情感连结，以及他们的多重身份叠加。林梧桐第一次离开家乡来到马来亚后，对家乡及亲人仍怀着深深的思念之情，也通过侨汇支援家乡亲人的生活。在出洋几年后，他也回到家乡，陪伴母亲几个月。虽然第二次出洋之后的近半个世纪里，他无法再回到家乡，也开始在马来西亚成家立业、拓展事业，建立起第二个家园，但他对于家乡及祖籍国的情感，则通过支援抗日运动、移植宗教文化（如修建清水祖师庙）等得以呈现。四十多年后，当林梧桐再次回到家乡，他也依循传统礼仪，为父母修建墓园，定期回乡祭拜。另一方面，林梧桐开发云顶高原，则对居住国马来西亚的经济发展作出了卓越的贡献。他的经历，同样印证了华人移民从文化认同、政治觉醒到本土意识的萌芽、茁壮与成长。正如书中马来西亚时任首相拿督斯里阿都拉对林梧桐的评价：“林老把大马视作自己的家，最终成为一名伟大的马来西亚人。他的成功对年轻的大马人将是一种伟大的激励。”

跨界视野与华商网络

如果说跨国性、跨地域性是现代华人企业家的主要特征，那么这一特征在第一代华商身上已经开始突显。他们具有开放、包容与国际化的经营理念，不受国界、地域的限制，凭借自身的商业触角及所在地的地理优势，建立起跨国界、跨地域的全球商业网络。而本书的切入点，也同样运用这种跨界的视角，一直辗转于林梧桐的祖籍国中国和居住国马来西亚之间。林梧桐的经商才华萌芽于年轻时在家乡的生活历练，在马来西亚创业之后，他尝试了不同的行业，构建了多重的商业网络，持续与经常性的跨界交往成为他谋生的重要手段，也推动了云顶高原的成功开发。云顶集团在林梧桐及其后代的带领下，开始将业务发展到世界各地，并在中国作出了多项重要的投资。这一切，都是海外华商所具备的跨国企业家精神，借助他们所建立的跨国商业网络，也推动了居住国经济的迅速发展。与其商业发展模式一样，林梧桐对于教育和公益的资助及推动也不仅仅局限于马来西亚本国。他不仅积极参与马来西亚的华人社团，热心居住国的公益事业，捐资创办拉曼大学，他也在家乡捐资兴学、修桥铺路，同时还为马中两国的经贸往来牵线搭桥。在海外华商的商业网络中，除了资本的流动外，另一种就是信息、观念的流动。很多华商借助这一商业网络，将先进的理念带回祖籍地，帮助祖籍地的教育、文化发展。同时，也利用他们自身游走于祖籍国和居住国之间的优势，积极推动两国的经济联系，为两国经济的双赢立下汗马功劳。林梧桐的传记，再次体现了海外华商的这一跨界特征。

全球化下中国—东南亚的再联系

随着时间的推移、时代的变迁，第二代华商的发展与祖辈相比，具备了更多的特性和可能性。在面对侨乡、祖籍国以及居住国的关系时，他们既传承了祖辈的桑梓情怀，但由于在居住国土生土长，他们与家乡的传统联系也逐渐发生改变，与祖籍国的联系呈现出更多层面的连结，这种连结包括从地域上的双向联系到多向联系，文化的单一输入或输出，到多种文化共同互动所产生的多元文化。例如本书作者林致华，他虽然与父亲一样对于中国有着特殊的情感，但眼光与理念却更为开阔，不再局限于只对家乡建设事业的投资，而是放眼全中国，乃至更高层面的发展。这从他选址河北崇礼开发密苑云顶滑雪场，以及助推中国政府申请2022年冬奥会都可见一斑。

有关海外著名华商的传记数量众多，但能够从跨界的视野、多向的联系去探讨的却为数甚少，该书作者林致华为这一领域贡献了一本资料丰富、叙述严谨、极富参考价值的精彩之作。对普通读者或者研究海外华商/华人的学者而言，都是一本不可多得的重要著作。全国政协委员韩方明博士和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陈六使讲席教授、南洋公共管理研究生院院长刘宏教授分别为该书作序。在序中，他们都提到了该书的重要意义。韩方明博士提到他的博士研究“就包括了对林梧桐为代表的马来西亚华商群体的重点关注和分析。丹斯里拿督林梧桐作为现当代马华社会影响深远的重要人物，深度参与并影响了马来西亚社会的发展与变革，是大马最富传奇的企业家之一。”“功成名就的林梧桐始终未曾忘记自己的生身故土，中国改革开放以后，曾在中国做了大量的公益慈善和商业投资活动，为世界华商做出了榜样。”刘宏教授则提及他“在新加坡国立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英国曼彻斯特大学商学院以及南洋理工大学南洋公共管理研究生院讲授海外华人企业家课程时，就曾以林梧桐和云顶集团个案来分析企业家精神、社会与商业网络的关联性和重要性，他的成功与贡献给学员们都留下深刻印象。”“作为最大的海外华商之一，林梧桐和云顶集团具有重要的教科书之价值。”

作为研究东南亚华人的学人之一，此书让笔者深刻了解了林梧桐这一人物的人生经历及其所体现的华商商业发展史，中国—东南亚社会与经济发展史，为笔者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启发和史料。相信此书对于其他学者也肯定是助益匪浅。正值北京2022年冬奥会即将举办之际，此书的出版无疑是对冬奥会极具意义的贺礼。

（张慧梅，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华裔馆助理馆长、研究员，南洋公共管理研究生院研究员。本文摘编自《华人研究国际学报》2021年第2期，作者稍作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