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是中国文化史上一个极有诗意的符号，也许《诗经》中的“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小雅·斯干）是中国诗史中最早的诗境，“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陶渊明的名句，也是诗人气质的凝缩。
采风一行去深圳南山区，为何取名“南山”？陶渊明诗里的“南山”，一般注家认为是他居之于北，遥望庐山，故曰“南山”。沈从文先生生前有文章考证，以考古南朝汉墓砖举例有“南山四皓”刻字，故认为陶诗中的“南山”是指“四皓”，陶渊明当然是挂冠隐逸，但东篱采菊，悠然自怡，非要想起“四皓”，理论上是通的，但是不是太煞风景了？
听到将赴南山区，心中有些憧憬，因为我的别号和常用的一个笔名即为“南山”，即从陶渊明诗意而来。这是人生履迹中的一个巧合吗？神州有若干称为“南山”的地方。查志书，乃知深圳南山古称南头，属先秦百越，至汉属南海郡，历经各代，今仍存南头古城门。直至上世纪80年代，“南头”一直是行政区域，1990年才成为南山区。其境内确有个大南山，海拔仅336米。其山不在高，而今的南山区名噪遐迩，其经济总量排名广东第一，据说今年的GDP将超5000亿！2017、2018年皆入选中国工业百强区。
南山区有157家上市公司，被誉为“中国上市公司集聚第一区”，采风团一行前往金蝶集团（香港上市公司）参观座谈，这是一个互联网出现后的云计算集大成者，也是中国第一只上市的财务软件股票。互联网的横空出世，使知识积累超过数十年，而云计算的凌霄出现，如罗马大道般可以快速为客户云服务。
老实讲，我在深圳湾科技生态园和科技创新展示中心参观，心中感到扑面而来的强烈震撼。那种鼓励创新的气魄令人尤其振奋。这是继人类农业、工业、计算机、互联网四次革命以来的再次创新，是深圳改革开放40年的辉煌绽放。那一行行充满着活力的数字跳入眼帘，使人振奋莫名：2017年，南山计算机软件著作权登记为43172件，深圳占51%；专利申请量57277件，占深圳总量32.34%；PCT国际申请量11275件，深圳占55.11%，商标申请量68375件，深圳占17.3%，商标有效注册量124680件，占深圳17.6%……令人满眼璀璨、满怀自豪。尤令我惊奇的是，在金蝶集团参观座谈时，不仅是金蝶体验馆、财务管理新世界、阳明学院等使我们眼花瞭乱，不仅是“金蝶云协同办公”居中国第一列国际前茅、中间件技术列全球第四、“金蝶云苍穹”成为全球首创，令人感受到高科技爆炸的力量；尤其金蝶集团所推崇的王阳明“致良知”心学，将阳明学说贯穿于企业管理、员工教育，以“知行合一”的精神，将格物致知与企业管理、科技开发的关系凝聚于斯。
这几令我吃惊，尤其当我听说徐少春董事长当年曾率数十名公司高层，一路迤逦前往贵州阳明洞参拜、领悟，这证明不仅要知行合一，更要将“致良知”推重于顶层设计。
中国的传统商业不乏将儒家理念贯注于营业宗旨，但无非是信义忠厚。改革开放后亦不乏引入外国先进管理模式，水土不服者亦有之。而王阳明，是“立德、立功、立言皆居绝顶”，他的影响不仅绵延后世，也被及域外。
当年（明弘治十八年，公元1505年），仅正六品衔的兵部主事王阳明挺身上疏，营救疏劾权阉刘瑾的言官，被刘瑾矫旨逮入诏狱，杖五十，甦醒后贬谪贵州龙场驿为驿丞。刘瑾伺机追杀，王明阳机智的做出投江而死的假状。隐于山中后又坦然赴谪所，栖于岩洞，即后世盛传的“阳明洞”。后静坐顿悟，这个过程明人雷礼、清人徐开任等皆有具体的叙述，兹不再引。所谓“心外无物”，“心外无理”“心外无学”，“良知”即“人心”，“致良知”即“向内用心”，由此颠覆了“习熟先儒之成说”（黄宗羲语）的模式，是中国思想史上的一次大地震。
王阳明不仅立学，亦有干才，少有“任侠之气”，后“学兵，往塞外观山川，学骑射”。刘瑾被凌迟后，王阳明任庐陵知县，以独特的治理方式而驰誉，迭获晋升。阁臣均以他为“不世出”之奇才，放南赣汀漳巡抚，“破山中贼易”，平定数十年之匪患。尤正德十四年，指挥若定，生擒宁王朱宸濠，被誉为“明世文臣用兵未有如守仁者”，后册封新建伯，赐“奉天翊卫推诚宣力守正文臣”，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兼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岁支禄米一千石，三代兼妻追封，享尽封建时代文臣的最高荣耀。
但，“破心中贼难”，这句话并非仅叙己心。世事险恶，从王阳明首创心学，即遭受一波又一波的攻讦、诬陷，“邪说”、“伪学”的指斥屡见不绝。
从平叛宁王始，武宗身边的佞幸即诬陷他“始同宸濠谋反”，“将叛逆”，幸而武宗信他是“忠臣”，才免陷囹圄。嘉靖继位，桂萼等宵小又散布他“勾通宸濠”，攻击著述是“伪学”。
在他病逝前，以不战而屈人之兵平定广西土官叛乱。桂萼等污蔑其“撤离职守”，引起皇帝震怒，严厉谕旨“其学术事功多有可议”，继而下旨指斥王阳明是“诋毁先儒”“坏人心术”，并“榜谕天下，敢有踵袭邪说，果于非圣者，重治不饶”。
但是，在嘉靖一朝，阳明学说生机勃勃，倡而不绝。各地建书院75所，生祠420所，可见人心所向。直至隆庆元年，穆宗皇帝才正式昭雪，认定王阳明是“学术纯正，勋名熛烈”，赠新建侯，谥“文成”。这与明初开国勋臣刘伯温的谥号相同，可见其生平事功终得到盖棺论定。万历朝又从祀孔庙，使昭雪为之大圆满。
但至神宗年间，仍有不少人诋毁王阳明，受到神宗皇帝批驳。至清代，仍然对王阳明的学说持异议，如康熙年间著名的理学家陆陇其，笃守程朱。另一个理学大家汤斌则出于王阳明衣钵，宛如“鹅湖之会”，汤、陆之间不乏驳辩。在修《明史》时，贬王之意又浮出，当时引起激烈争议的是：是否立“道学传”？主张“将明儒学术醇正，与程朱脗合者，编为‘道学传’”，这明显是意在贬斥王阳明学说。由于汤斌的反对，最终不设“道学传”。雍正十年，阳明学派传人汤斌谥“文正”（有清一代仅八人有此谥），从祀孔庙。而反对王阳明学说的陆陇其，由乾隆特旨谥“清献”（陆的官级不够得谥），也从祀孔庙。汤、陆二人不仅是理学家，与王阳明一样也是著名的清官。但不同学说的理学家，同祀孔庙，显示出清代对于理学不同流派的宽松。既便只宗程、朱的曾国藩，行事却完全是王阳明“知行合一”的典范。
所以不厌冗长谈起王阳明心学的一波三折，几乎不被世人所认同，可见发扬光大一个经世致用的学说，是多么的不易！由此，我对金蝶集团充满着由衷的敬意。
明代大力为王阳明学术辩诬的黄绾，言简意骇的论及其学术大要为三：“一曰致良知”，“二曰亲民”，“三曰知行合一”，万历时的陈于陛曾释为“其致良知之说，大意谓：心之本体即天理之昭明灵觉，即良知，人能实致其知”，王阳明本人的语录亦有“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可以说，“致良知”成为金蝶的灵魂，企业的追求，同仁的向往。那么是不是也可以说，一个高科技的企业选择阳明学说做为管理的理念，是不是也经过了反复的探究、心灵的碰撞、思维的交流？
据统计深圳今日生活着打拼的400万湘人，金蝶的掌门人徐少春是其中的佼佼者。王阳明的学说自清中期以来对三湘四水产生了深远的浸淫，湘之英才无不受其影响而史册镌名。
在采风作家与金蝶集团员工的对话会上，从徐总到员工对“致良知”的内涵娓娓道来，引人瞩目。金蝶集团接待过不胜枚数的学者、精英，但从来没有过作家们的履痕踏入。
主办者事先定好了场地，再征求报名，不料报名者踊跃，不得已反复筛选。场地挤得满满的。我们一行的作家蒋子龙、陈世旭、刘玉民、何立伟、董立勃、荆歌、禇佩荣……员工们都熟悉他们的作品。我本以为这些遨游于大数据穹际的白领精英们，不会对文学回眸一瞥，谁知他们宛如文学青年，所提的问题充溢着文学的品味。最令我吃惊的是一位曹姓青年员工，热爱旧体诗词和书法，不仅读过我的书，居然还知道我多年前在广播电台的一次关于谈诗歌韵律的节目。他请我对他的诗词和书法予以置评，我再次惊讶他的诗词写的蕴涵韵律和情感，我说：“焉知金蝶在不远的将来，会产生一位写旧体诗词的诗人！”会后，徐总对我说：“我也对诗词一直有着浓厚的兴趣。”
“致良知”，一定会给金蝶人带来儒雅的修养和品位，带来悠然的诗意和气质。金蝶的名字本身不就蕴含着悠然的诗意么？
我发现金蝶集团从徐总到员工，都有着一种从容、悠然、谦逊的气质，这是王阳明其人其学所陶冶的气质吗？
王阳明，不仅是大哲人，他的事行从来就有一种从容若定的风度。谁说王阳明的“致良知”仿佛禅宗的“顿悟”？
在贬谪龙场驿后，面对深山沟壑、瘴气毒虫，食物的匮乏、阉宦的杀机，他从容不迫，置石棺一副，静坐之外，谈笑吟诗，唱“绍兴高调”，“动心忍性，恍有所悟”：己心即有良知，良知可以自致！
在庐陵知县任上，淡定而治，居然请里正三老诉讼调解各种案件。结果“囹圄空虚”。平定贑南匪患，前任皆束手无策，而他仅用数月，以保甲法、赏罚严明而立绝之。
平定宁王之叛，是从容不迫，一如游刃。广西勘乱，更是悠然羽扇间不战而胜。
一个人，一个团队，一家企业，一项事业，应有从容若定的气质，“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必然发达，必以致远。金蝶人的从容背后，一定会有许多卧薪尝胆、奋力拼搏的故事，可惜短短的行程不可与闻。
一个人，一个团队，一家企业，一项事业，是要有一点精神的，但这精神不是巧言浮躁，急功近利，而应是知行合一，矢志不移，登高望远，不断前行……
王阳明说过：“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玄妙么？未必。悟到了就不玄妙。因为中国的改革开放的成果，不仅是国力、科技、民生等领域，也使中国古老的哲学获得了新生，二千年以来的中国哲学思维史，在重新交融、碰撞、探索，经学、宋明理学、佛学，都在焕发出新的意境、修正与充实。王阳明的“知行合一”“致良知”无疑延续着新的生机与际遇。金蝶人对阳明学说的应用，就是一个将道德世界与科技领域探索结合的良好实践。
曾几何时，1978年改革之初，中国西南一家大型炼钢企业，还在使用着150年前的英国机器，瑞士的发电厂则已经使用计算机进行管理。而今天的金蝶的大数据应用已经具有国际先进水平。我们望着金蝶集团那面硕大的专利墙，这只是金蝶过去一年所获的各种先进科技专利。金蝶的“中间件技术”，在世界排名第四，且是自主知识产权，并参与了全球标准的制定。25年来，金蝶不断实现蜕变，其宏伟规划是到2025年成为全球领先的高科技公司。在已经开始的全球布局中，已率先在西雅图设立了研发中心，金蝶的“梦蝶”宏图不仅布局研发，而且要主动转型，要发展服务业跻身全球500强！
500多年前的王阳明，从信服朱熹的“格物致知”，到面对一丛青竹，苦思冥想而不可“格”。500多年后的今天，金蝶的企业精神汲取了他“致良知”“知行合一”的底色，创造出新的企业管理方法理论。世间没有停滞、僵化的哲思，王阳明心学创立后，后人从来没有停业过对它的思考、实践。明末王阳明的笃行弟子大儒刘宗周就是一个范例。他大胆的修正宗师王阳明的心学，将“心”释为本心和外物在内之宇宙整体，所谓“心亦一物”，“体用一原”，这闪烁着独立思考的光芒思维，阳明有传，无愧后继有人！但是王阳明、刘宗周地下有知，会惊诧于在南山的一家公司，受到再一次的应用吗？这是一个大题目，不知金蝶的阳明研究院是否列为课题？
曾几何时，深圳第一座地标性建筑——电子大厦于1981年1月20日破土动工，次年8月竣工。高20层69.9米的高度，成为当时深圳第一高楼。而今的最高楼是平安金融中心，高592.5米，塔楼118层。据说将开建的龙岗摩天大楼高668米，未来规划将建的深圳蔡屋围高楼达739米！这真是令人赞叹！多么像知识爆炸的速度、新科技的日新月异，让人永远翘首去仰望云霄、仰视苍穹。而今改革必将再出发，深圳速度向着深圳质量升华，金蝶就是群蝶升腾中的一束耀眼的图景。
金蝶，一个有诗意的名字，它使我想起大自然中的艰苦卓绝的迁徙，人们只知道飞禽走兽们的长途跋涉，殊不知在墨西哥有一种墨脉金斑蝶（俗称“帝王蝶”），每年4个月、5000多公里迁徙至加拿大、美国，产蛹繁殖，死亡、出生，百万只蝶循环往复，不折不挠，万里展翼时，是多么从容，多么悠然，这像不像金蝶的精神与气势？
悠然见南山，南山也有惬意。我无暇登临大南山，据说山上有古庙和烽火台，天高云淡，葱葱郁郁，俯瞰抱海，环视四野，当会令人心旷神怡吧？
悠然见南山，南山也有美景。晚上，主人安排一行在人才公园观赏灯光秀，月夜清风，湖波荡漾，霓虹四射，灯光璀璨，与波光、星光、月影相辉映，宛如一束束上下翩翩的金蝶，眩人眼目，伫人凝眸，心际悠然，襟怀岑寂，脑海中竟浮现出王阳明的哲句：“心无外物，心外无事，心外无理，心外无义，心外无善”，不由扶栏吟出一首短诗：
千里换衫轻，凌桥俯海岸。
束霞秀霰光，上月乱星汉。
恍境若蜃楼，华枝如霓散。
波裂跃惊鱼，悠思或至旦？
悠然见南山，南山有金蝶，更有说不完的群蝶狂舞般的宏图愿景……
（题图摄影 / 南 山 《海内与海外》杂志记者 朱小平）
来源：《海内与海外》杂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