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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山人的最后十年
2018年10月23日15:12  来源:中国侨联

八大山人的最后的十年。

我们且以年表的方式来记录这位伟大艺术家最后一段人生旅程,以使我们能够细细地感受和体味一个伟大艺术家最后的精彩。

这是八大山人的人生和艺术都极为辉煌的十年。一个人人生的最后年华如果都能像这样辉煌,那绝对是生命的奇迹。

八大山人的一生,是修行践道的一生。他遭遇的的创痛有多么沉重,他艺术的升华就有多么卓越。这或许是苍天对他劫难之后的眷顾。

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 ,七十一岁

二月,书《桃花源记》;四月,作《行楷书法》;五月,作《春山微云图轴》;六月,作《行草书桃花源记卷》;夏日,作《猫石杂卉图卷》、《桃实双禽图轴》;秋日,作《行书西园雅集记卷》、《鱼石图轴》;十月,作《行书临河集叙轴》;十二月,书《宋之问诗册》二十二开、《鱼乐图轴》、《山水轴》、《荷鸭图轴》;约于该年前后题石涛《疏竹幽兰图》

“行年七十始悟‘永’字八法。”七十岁之后,八大山人终由一度的追求险绝走向收敛。行草《令鸟原》及五言联“采药逢三岛,寻真遇九仙”,结体奇特,但行笔圆转流畅;晚年草书代表作之一《草书诗轴》线形与笔法圆转、结构简略而开张融贯一体、空间节奏以环转为基调凭添了顿挫,独异于历代草书;《送李愿归盘古序》极个别空间夸大突出,笔触轻灵而率性,疏淡静欹。他的对开册页的题识留下了不少小字行草书佳作,大体上与各个时期的书法创作保持着密切的关系。

这一年,石涛有一封写给八大山人的信,表达自己的仰慕之情。

石涛与八大山人二人神交多年,一直没有见过面,但笔墨往来频繁不断。八大山人在石涛所绘的《疏草幽兰图》上作诗跋:

南北开宗无法说,画图一向泼云烟,如何七十光年纪,梦得兰花淮水边。禅与画皆分南北,而石尊者画兰则自成一家也。

“七十光年纪”的八大山人“梦得兰花淮水边”,对石涛可谓深情款款。

石涛对八大山人的敬重更是毫无保留:

金枝玉叶老遗民,

笔砚精良迥出尘。

兴到写花如戏影,

眼空兜率是前身。

这是石涛在八大山人所绘的《水仙图》上题写的挽诗。当时身在扬州的石涛误以为远在异地的八大山人已经离世。一句“金枝玉叶老遗民”尽显对八大山人一生坎坷的感同身受。

西江山人称八大,往往游戏笔墨外。心奇迹奇放浪观,笔歌墨舞真三昧。有时对客发痴颠,倦狂李酒呼青天。须臾大醉草千纸,书法画法前人前。眼高百代古无比,旁人赞美公不喜。胡然图就特丫叉?抹之大笑曰小伎。四方知交皆问予,廿年迹踪那得知?程子抱犊问予道,雪个当年即是伊,公皆与我同日病,刚出世时天地震。八大无家还是家,清湘四海空霜鬓。公时闻我客邗江,临溪新构大涤堂。寄来巨幅真堪涤,炎蒸六月飞秋霜。老人知意何堪涤,言犹在耳尘沙历。一念万年鸣指间,洗空世界听霹雳。

石涛四年后写的这首《题八大山人画〈大涤草堂图〉》诗,是天才对天才的歌吟。我们在生活中常常见到对偶像的轻蔑,但那并不是自信而恰恰是因为自卑生出的逆反。只有天才才真正懂得天才,才真正能够欣赏天才。相对于“世目以狂”的八大山人,石涛是谦谦君子。也许正因为这样,他对八大山人的画风,八大山人的成就,八大山人的品格,乃至传闻的八大山人作画时的洒脱情状,皆推崇备至。

该年九月,石涛又画《春江垂钓图》寄赠八大山人。在落款中以世人所熟悉的“清湘瞎尊者”自题。

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七十二岁

闰三月,作《山水图册》十二开;春日,作《行书临河叙轴》;夏日,作《花果册》十二开;秋,作《花果册》十二开;小春,作《行楷书法册》七开,笔触稍细,疏朗灵动,结构大体匀称,少数空间格外明亮。

黄砚旅托程京萼求购八大山人画就在这一年春天。这一年八大山人的作品中,我最想大书一笔的是他五月至八月为蕙喦所作的《河上花图卷》并题《河上花歌》(《山水鱼鸟册》)。

八大山人书画进入全盛时期,酣畅淋漓地挥洒着生命的最后绚丽。《河上花图卷》以及《河上花歌》记录下了这迸发的燃烧:

河上花,一千叶,六郎买醉无休歇。万转千回丁六娘,直到牵牛望河北。欲雨巫山翠盖斜,片云卷去昆明黑。馈尔明珠擎不得,涂上心头共团墨。蕙喦先生怜余老大无一遇,万一由拳拳太白,太白对予言:博望侯,天般大。叶如梭,在天外,六娘剑术行方迈。团圞八月吴兼会,河上仙人正图画。撑肠拄腹六十尺,炎凉尽作高冠带。余曰匡庐山密林迩,东晋黄冠亦朋比。算来一百八颗念头穿,大金刚,小琼玖,争似画图中实相。无相一颗莲花子,吁嗟世界莲花里。还丹未?乐歌行,泉飞叠叠花循循。东西涪川,元宫乃刀划。明明水一划,故此八升益。昔者阮神解,暗解荀济北。雅乐既以当,推之气与力。元公本无力,铜铁断空廓。

一个长达1292厘米的长卷,诗题于画后,洋洋洒洒数百言,独立成幅,约300厘米。这是八大山人最重要的作品之一。

“河上花,一千页”,“河上仙人正图画”。读此诗有如读《将进酒》,语意、语态、语气、语势,活脱李白。八大山人是圣者,圣者也有崇拜,写字画画他崇拜王羲之、倪瓒、米芾、黄公望、董其昌,写诗他崇拜李太白。李太白是诗仙。“太白对予言:博望侯,天般大。叶如梭,在天外,”流水潺潺,奇葩盛开,或颔首低眉,或挺拔直立,或一枝怒放,或团簇竞开。不受空间限制的千姿百态,动态透视,咫尺千里,有桃李之灿然,有兰芷之清媚,有杨柳之飘摇,有竹芦之疏潇。所有的生命都在纵情欢歌。

爱花之癖,乃证其志。“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史记?屈原贾生列传》)。陶渊明采菊、周敦颐爱莲、林君复妻梅,八大山人喜画荷,有斋号“在芙山房”,常用印“在芙”。他画荷的精品存世多种,大都是一花片叶、大片留白令人寻味为特色。这幅《河上花图卷》却是“接天莲叶无穷碧”, 墨色华滋满乾坤,布局虚实相生,笔墨苍劲圆秀。一笔落纸,气象万千。细笔荷花,线条自如;润笔卵石,圆转而成;焦墨石壁,飞流直下;荷茎亭亭,不择地而生,其叶若华盖,其花若仙临,其气曰浩然,是画家胸襟的象征。八大山人画荷,不仅止于题材,而是将思想融于艺术,清浊、大小、短长、疾徐、刚柔、迟速、高下、出入、疏密,相济相和。在追求美的过程中,获得真正的自由与解放,以及无限的生命力。

题诗全文篆意深入的线条圆浑厚实,中锋贯彻,内线绞转,丰富微妙。各字大小错落与邻行交缠,一反连贯性构成的排列,字结构匀净妥帖,既保存了作者特殊风格的线形和空间,各字之间又衔接紧密,韵律独特却浑然天成。画家于恍惚中默会迷离之象,彻悟“无相”“莲花”,亦僧亦道亦艺,抑或非僧非道非艺,淋漓酣畅,不拘一格,由表及里,超形入神。心与万物相接相谋,与自然达于浑融。

万物代谢,人亦无奈。“撑肠拄腹六十尺,炎凉尽作高冠戴”,已然参透世态炎凉,安之若素了。这是八大山人生命最为纵肆的时期。由巧而拙,返璞归真。旺盛的生命与抱朴守约的心境内外合一,建构起人生与艺术之至境。

这同时也是八大山人的社交活跃时期。与南昌诗人及书画家交往频繁。

朝廷为了在政治上力争尽早消除“满汉畛域”的妨嫌,采取了一系列的怀柔政策,文化艺术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昌明。中国画坛在这种大环境中,也相应地有了较为活跃的气氛,相继出现了以地域和画风区分的诸多画派。这些派别的艺术家由于历史变革中的个人经历、心理需求等诸多方面的因素,皆具有较完整及较高尚的人格追求:清高厌俗,追求飘逸高古,崇尚魏晋之风。写诗作画,既不以取媚朝廷为目的,更不以追求时尚而炫耀,其作品完全是一种纯粹的自我精神的表达。较之于“四王”影响下主导画坛的萎靡沉闷的山水风格,有着一种完全的别开生面的气象,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便是八大山人和石涛。

在这个艺术领域生机蓬勃的时期,南昌画家创立东湖书画会,聚集了江西画坛的一批有志之士。八大山人的不时介入,对东湖书画会在当时以及后世的影响无疑有着莫大的意义。

龙科宝的《八大山人画记》对八大山人在东湖书画会的活动做了一次绘声绘色的记叙:

康熙举人,同为“故家子弟”的龙科宝,无意中在友人书室见到八大山人的画,深为震惊。在他看来,八大山人画得最好的是松、莲、石,有的画满满一大幅纸上只画了一块石头;又在北兰寺的墙壁上,看见悬挂的八大山人作品松枝奇劲,莲叶生动,立刻有了要见作者的冲动。知道八大山人有酒即有好画,便由一个叫熊国定的人做东,在南昌东湖边的一个“闲轩”——那应该是东湖书画会的活动场所之一,置办了酒席宴请他。八大山人欣然而至,龙科宝笑着对他说,东湖新开的莲花和西山宅边的古松,我都静静地观察而得到其神韵,但愿大师能画出这神韵来。

八大山人这一次没等酒席开始就一跃而起,花了很长时间调墨,然后旋转着笔锋画起来。画到一半,搁下笔,仔细看一会,又接着画,画完了,才端起酒碗痛饮,笑着大喊,我拿出最大的本事了!一边的书画行家们拍掌叫好:果然传神啊!其它的人趁机起哄求画。八大山人毫不推辞,一对气昂昂的斗鸡当即一挥而就。然后就醉醺醺地扬长而去。(一)(文 / 陈世旭)

(责编:段晨茜、闫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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