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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  画
2018年03月01日17:05  来源:中国侨联

有一折极有名的山西地方戏叫《挂画》,我记得演员表演得技艺超拔:她可以把一把椅子当成虚无的墙,在椅子上表演出各种各样挂画的绝技。据说这叫“椅子功”。

我不太懂戏,尤其不太懂山西地方戏(似乎是“晋剧”),但看过一场《挂画》,便记下了剧名,自然也记下了那灵活的演员和派了独特用场的椅子。

挂画是人们日常生活中极常见的行为,这并不太值得写出什么认认真真的文章。只是触发对时下里流行的字画热的遐想,并进而想到自己宅内挂的几帧画,以及悬挂它们时的感触,才有了这篇兴之所至的小文。

首先我感到的是挂画之不易。因为挂画需钉子,而往坚硬的水泥墙上钉一枚水泥钢钉恰恰又是非常不易的事。一不小心,要么钉子秃了,要么崩了水泥墙面,所以我家的墙以一种极不友好的态度抗拒着挂画。从墙的立场看当然是正常的,墙讲究平整光滑,没来由地往你身上凿几枚大钉,你也不干不是?

钉子一旦上墙,剩下的自然是挂画。挂什么画?喜欢谁就挂谁。譬如我就挂过从赵无极到韩美林的画。赵无极的画极抽象,似山似水又似树木,却又有一团乌黑的云气,是他的石板画,1985年回大陆时画的,铅笔签名,扁扁长长的字体,透着一股怪异之气。

韩美林的画则是一只秀丽的小狐,画于1978年冬,款为“蒲公小狐堪为友”。画此画时美林刚从安徽进京,挟一画夹来到我当时供职的报社,为每人当场画一帧动物画,动物任选,五分钟一幅。我挑的是狐狸,美林一乐,说我最爱画的就是狐狸,于是破例题了上面一句款识。若干年后美林声名鹊起,我去看他,他又赠我一头画于瓷青纸上的银牛,即用银粉绘制的牛。题完款识,美林多了一个动作,伸出手指揿上印泥,把鲜红的指纹按在了画的一角。美林说为的是防伪,那指纹椭圆,像一个斗,细且红的纹路上,透着美林的情谊。

我喜收藏字画,尤其是文学界名人的字画。真正的画家,因无缘结交,除极个别的名家如韦江凡、高冠华、梅肖青三位先生外,别人的画均无缘收藏。但文学界中人士,因工作关系,大多有求必应,多年下来,我已藏有冰心、艾青、光未然、冯牧、臧克家、汪曾祺、秦兆阳、唐达成的手迹,后面两位前辈还赠有自己的美术作品。另外如马萧萧的公鸡、周翼南的睡猫、许淇的庄子、鲁光的鲇鱼、忆明珠的梅花、任光椿的山水,我也都无意中拥有。这些作家们的美术作品,在我看来是地道的“文人画”,与真正的画家相比,确是别有一番韵味的。

然而上述收藏仅只是收藏,因为没来得及装裱,偶一展示便收入纸袋之中,所以它们不属于“挂画”的范畴。

近来收到作家兼翻译家高莽先生一帧赠画。他赠画前先打电话给我,问我何时上班,我说了时间,他说我要让老伴送一幅画去,我连声称谢。高莽话题一转,说要不要题名,我一乐,说刚刚看到《今晚报》上您的文章,专谈画虎名家胡爽庵先生为您作画的趣事。胡老先生先后赠您两帧虎画,前一帧题了您的名,后一帧则不题,为的是将来生活困顿时售画以备一时之需。高莽先生一听也笑,我说我不会穷到卖您给我的画,名字还是要写上的。

说完这番话,高莽先生话题一转,说我送你的画已裱好,拿去就能挂。

我一怔,因为送画已是偌大人情,怎么还给裱好了?心中正在踌躇,高莽倒在电话另一头打起了哈哈,他说我就怕送了画你们不挂,折巴折巴不知塞到哪儿去了,我给你裱好,你不好意思不挂吧!

就这样,我收到了高莽先生的一帧精美的《缅甸风情》,画面是大青树和两个盛装少女的背影。四株树,错落有致地排列着,金色的阳光给大青树镀了一层暖色,看上去如北京深秋的银杏林,两个少女手牵手奔向前方,前方横着一条深黄色的小河。整幅画给人一种静谧和安详,人与自然的和谐,也在一刹那传导给了我。

妙处还在于画轴中夹有一信,高莽先生声明自己的画“非行家所作,欠佳,尚望见谅”,但他又认真地提醒我道:“画上的两枚印章倒是出自大家之手——李骆公(已故),不知你是否听说过此人?”

当然听说过金石名家李骆公,只无缘一睹他治的印。赶快凑过去欣赏两方印文,一为“高莽”,另一为“长在松花江畔”,古朴苍劲,确实为大家手笔。

后一枚闲章,道出了东北汉子高莽的浓重的乡情与乡思。

再补充一句,高莽又名乌兰汗,译过大量的俄罗斯文学名著。

如今高莽先生的轴画挂在我的客厅,以一种明丽的金黄色,给初冬的居室一份温暖,也给我的心底输入一缕友谊的欣慰。■


(文中提到的高莽先生,已于2017年10月6日逝去。本刊于2016年1月号曾刊发对高莽先生的专访,谨此怀念。——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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