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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右任的桑梓情懷
文、圖/侯 杰
2025年08月07日15:57  來源:中國僑聯

1962年,身在台灣的於右任已經83歲高齡,他自感去世之日不久,揮毫留下情深意切的《望大陸》,詩中寫道:“葬我於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陸﹔大陸不可見兮,隻有痛哭。葬我於高山之上兮,望我故鄉﹔故鄉不可見兮,永不能忘”。濃烈的愛國思鄉之情,躍然紙上。

故鄉與家國的交織

於右任(1879年4月11日—1964年11月10日),陝西三原人。原名伯循,字誘人,號髯翁,晚號太平老人,筆名右任、半哭半笑樓主、關西余子等,被尊稱為“右老”,中國近現代政治家、教育家、書法家。他是中國近代史上一位重要人物,孫中山先生的忠實追隨者,真誠的愛國詩人,一代書法大師,曾出任孫中山中華民國臨時政府的交通次長,后繼任國民黨監察院長,時間長達30余年。

於右任自小家境貧寒,他的父親為謀生計遠赴四川打工,母親趙氏體弱多病,在於右任不滿兩歲時便撒手人寰,年幼的於右任被托付給二伯母房太夫人撫養。

房太夫人雖出身農村,卻深知教育的重要性,她將於右任送入私塾,后又支持他進入三原宏道書院、涇陽味經書院和西安關中書院深造。每年清明節,伯母都要帶著於右任回鄉掃墓,在生母墓前,伯母總是哭著告訴於右任地下的母親,孩子今年幾歲了,讀了什麼書。每當此時,於右任都“聞聲悲痛,讀書不敢不勤”。

於右任的父親也希望兒子做個讀書人。他在四川打工時,經常親手抄寫書文寄給兒子閱讀。每次回鄉,也要督促兒子在學習上狠下功夫。於右任曾記述父親督促他讀書的情景,講晚上讀書,父親向書本作揖,兒子向父親作揖,父子倆相互背誦詩文,學習至深夜,留下“一燈如豆下苦心,父子相揖背章文”的佳話。

17歲時,於右任以第一名的優異成績考中秀才,23歲中舉人。當時的學政葉爾愷十分欣賞他,稱他為“西北奇才”。

三原不僅是他的學術起點,也是革命思想的萌芽之地。1900年,八國聯軍攻陷北京,慈禧太后逃至西安,參加“跪迎”的於右任親眼目睹了清廷的腐敗與無能,憤而寫下《半哭半笑樓詩草》。他在詩裡大呼,“換太平以頸血,愛自由如發妻”。這些詩篇后來成為清廷通緝他的罪証,也促使他走上了職業革命的道路。

於右任的革命生涯始於辦報。1906年,他東渡日本期間結識孫中山,加入同盟會。回國后,他先后創辦《神州日報》《民呼日報》《民吁日報》《民立報》,宣傳民主革命思想。這些報紙成為辛亥革命的重要輿論陣地,孫中山曾題贈“戮力同心”四字,表彰他的貢獻。

於右任無論官居何職,每次視察訪友回鄉,都保持低調本色。1921年冬,靖國軍正在改編,心情惆悵的他從三原縣東裡堡經洪水七裡坡,到淳化縣方裡鎮散心。一天,他到界河村走訪一位朋友,朋友見他遠道而來,忙張羅殺豬款待,他急忙制止,說鄉村朋友養一頭豬不容易,最后隻讓朋友做了一頓地軟包子和扁豆稀飯,他和隨從吃得十分香甜 。

於右任對三原的感情,不僅源於童年的記憶,更源於他對家國的深切關懷。即便到了晚年,身在台灣的他依然對家鄉念念不忘,在《我的青年時期》中提到三原故居那三間簡陋的老屋和屋前六百多年的古槐樹,文中寫道:“堂后枯槐更著花,堂前風靜樹蔭斜。三間老屋今猶昔,愧對流亡說破家。”這種情感貫穿他的一生,即使晚年漂泊台灣,他仍以詩墨寄托鄉愁。

三原是他的故鄉,也是他報國的起點。他先后在家鄉創辦民治小學、民治中學,並捐資修建水利工程。他耗時20余年,耗資10萬余元,收購了歷代碑版石刻380方,墓志近300方,其中有7對北魏貴族夫婦的墓志(他命名為鴛鴦七志齋),全部捐給了西安碑林博物館。這種對家鄉的深情與對國家的責任感,成為他一生的精神底色。

賑災一線的身影

民國時期,陝西大地遭遇了一場慘絕人寰的大旱災。這場旱災從1928年開始,持續數年,波及全省92個縣,受災人口達500多萬。樹皮被剝光,草根被挖盡,甚至出現了賣兒鬻女、人相食的慘劇。

於右任時任國民政府監察院院長,他首先利用自己在國民政府中的地位和影響力,四處奔走呼號,向各方求救。他頻繁出入國民政府各部門,面見要員,陳述陝西災情的嚴重性,商議政府撥款賑災。然而,當時的國民政府內部腐敗叢生,各方勢力勾心斗角,對於賑災之事大多敷衍了事。於右任四處碰壁,每次得到的答復都是模棱兩可,承諾的款項也遲遲不能到位。

他深知僅靠政府的力量遠遠不夠,必須發動社會各界力量。他親自撰寫賑災募捐啟事,詳細描述陝西旱災的慘狀,呼吁社會各界人士伸出援手,捐款捐物。他利用自己的人脈關系,將募捐啟事散發給各界名流、商賈巨富以及海外僑胞。

為了引起更多人的關注,於右任還聯合書畫名家蒙壽芝、張鏡吾在上海舉辦賑災書畫義賣活動。拍賣現場,於右任親自站台,向在場的人們講述陝西災情。他的真誠和執著打動了許多人,不少人紛紛慷慨解囊,高價競拍書畫作品。經過一番努力,於右任終於籌集到了一筆可觀的賑災資金和物資。

1931年的一天夜晚,回鄉探親的於右任陪同楊虎城將軍,來到三原縣城西關民治小學,觀看師生們排演的話劇《一元錢》。留著短須的楊虎城背著手踱到導演身邊:“這戲排了多久?”導演趕忙放下手裡的道具:“去年春天就開始排了!我們民治師生仰慕學校董事長於右任先生賑救陝西災民的苦心,為募捐排的!”楊虎城敬重地看了於右任一眼,輕輕點了點頭。演出開始了,演員的服裝十分漂亮。楊虎城不解地小聲問身旁的一個老師:“這料子可不便宜,你們學校哪來的錢置辦?”老師回答:“於先生養母去世那年,收到一些挽幛。我們演出沒服裝,於先生就讓人卸了布料送給學校,請裁縫做成了演出服。”楊虎城再一次敬重地看著於右任,使勁點了點頭。

1932年春,大旱過后的陝西各地流行“虎烈拉”(霍亂),於右任在南京得知此情后,立即派人採買十滴水、二天油、八卦丹、萬金油等藥品10余箱,委托夫人高仲林帶回陝西進行防治。

於右任書法

高仲林到三原的第二天,就約請普濟醫院院長伊添石、博愛醫院院長閻子龍,三中教員侯文博和張文生等在民治學校禮堂開會。會議研究決定預防和急救同時進行,民治學校抽出教員和年齡大的學生參加協助。楊虎城將軍得知后,也派來汽車襄助義舉。次日便開始行動,白天在三原、涇陽城鄉進行,下午在學校禮堂給附近群眾注射防疫針並施藥物,忙碌了十天才結束。對發病的榆林地區,高仲林還讓人運去了幾大木箱藥物。

借長子喜事行大義

1929年8月,長子於望德和胡仁源三女胡英結婚,於右任一反平日低調作風,在上海“一品香”大酒樓廣發請帖,大宴賓客。如此大張旗鼓的做派,與他平日的低調截然不同,一時間,引來不少摯友私下議論紛紛。

婚禮儀式結束,賓客入席。婚宴開場,於右任神色凝重,抬手示意大家安靜。隨后,他聲音哽咽,眼含熱淚,向在場眾人詳細講述了陝西的旱災慘狀:“田土龜裂,哀鴻遍野,連年顆粒無收,草根樹皮都被飢餓的人們吃光了,不少人以觀音土充飢﹔逃荒的日益增多,餓死的屢見不鮮,有的地方甚至出現了人食人的慘狀﹔糧價飛漲,米粒如珍珠一般珍貴,原來七八個大洋一石的小麥竟漲到現大洋二十七塊!在南京召開的相關會議上,有人硬說三秦無災,我悲憤交加,痛哭流涕地為全陝飢民呼吁。然而,撥來的賑災款少得可憐,偌大一個三原縣才給了一千多元,杯水車薪啊!”眾人無不為之動容。

接著,於右任說為兒子大辦婚事的真正目的:“這次大辦兒子婚事,就是要將所收禮金全部用作救災善款。我代表陝西災民致謝所有來賓。”眾摯友和親朋恍然大悟,這才明白了於右任的良苦用心。

於右任不僅捐出婚禮禮金,還將夫人高仲林的壽金、孫兒滿月禮金等一並捐出,購置糧食百余石運回三原,設立兩處舍飯場救濟災民。他叮囑秘書張文生:“錢款發放無需記賬,民眾得救便是功德。”

盡管於右任經常要求“無需記賬”,但張文生深知款項去向必須明晰,多年來一直暗中將1920年代至1930年代的每一筆賑災支出詳細記錄,裝訂成5本厚冊,內容包括災民姓名、發放金額及收據。

多年后的一個夜晚,張文生將厚厚的賑災救濟表冊呈給於右任翻閱。於右任看著這些賬冊,心中感慨萬千。他命張文生將其焚毀,並解釋道:“世易時移,留此無用,我心安然即可!”張文生含淚執行。

對於右任的為人, 林語堂有個評價,他說:“當代書法家中,當推於右任的人品、書品為最好模范。”柳亞子則贊他“落落乾坤大布衣”。

跨越海峽的生死守望

於右任和妻子高仲林的相識有段故事。

1898年,陝西遭遇百年大旱,赤地千裡,災民如潮。19歲的於右任因才華出眾被官府委以重任,主持三原縣粥廠賑災。

在每日施粥的熙攘人群中,他發現一位瘦弱的姑娘每天攙扶兩位老太婆來領粥,自己卻從未進食。經詢問得知,姑娘是同住西關的高煥章夫婦尚未出嫁的三女高仲林,年方17,因家中收留了兩名無依無靠的老人,糧食匱乏,只能每日帶老人來粥廠果腹。她的善良與堅韌打動了於右任,他當即托伯母提親。高家雖清貧,但早聽聞這位“西北奇才”的才名,高仲林亦對這位目光炯炯的讀書人心生傾慕,含羞應允了婚事。

婚禮正值災荒,兩家無力操辦。於家以兩籠白菜、高家送來20斤豆腐和粉條,親朋圍坐吃大鍋燴菜,主食是粗糧窩頭。於右任伯母感慨道:“奇才娶奇女,兩籠白菜辦大喜。”盡管宴席簡陋,但高仲林親手縫制的嫁衣與於右任的滿腹詩書,成了這段婚姻最珍貴的“聘禮”。

婚后,高仲林操持家務,於右任繼續求學。1900年,於右任因抨擊時政,被迫流亡上海,高仲林則留守陝西,以針線維系家庭,甚至典當首飾支持丈夫的革命事業。

1949年,70歲的於右任被國民黨挾持赴台,臨行前曾試圖在重慶與妻女會合,卻因時局動蕩擦肩而過。抵台后,他身居“監察院長”虛職,政治抱負難展,唯一慰藉是高仲林托人輾轉寄來的包裹——內有一雙布鞋、幾件粗布衣,針腳細密如昔。夜深人靜時,他常撫衣垂淚。

漫長歲月中,於右任有感而發寫下不少思念大陸親人的詩篇。在《雞鳴曲》一詩中痛苦地問道:“福州雞鳴,基隆可聽。伊人隔岸,如何不應?”。1958年,兩人迎來金婚紀念,於右任寫下《憶內子高仲林》:“兩戒河山一支簫,淒風吹斷咸陽橋。白頭夫婦白頭淚,留待金婚第一宵。”詩中“咸陽橋”暗喻故土難歸。1959年又寫了一首《思念內子高仲林》:“夢饒關西舊戰場,迂回大隊過咸陽,白頭夫婦白頭淚,親見阿婆作艷裝”,表達對夫人的思念。

到了1961年,盡管於右任已屆82歲高齡,但記憶力仍然很好。想到高仲林即將80大壽,他憂心妻子孤苦,給香港友人吳季玉寫信說,“今年是我妻80歲壽辰,可惜我不在大陸,她的生日一定會很冷落,不會有人理睬她的。想到這點,我十分傷心。”章士釗知道這個情況后,將高仲林的境遇轉達周恩來總理。總理當即批示:“請屈武以女婿名義赴西安祝壽,陝西省委統戰部協助籌備。”3月,屈武攜子女及於右任外甥抵陝,聯合孫蔚如、茹欲立等20余親友,在西安為高仲林舉辦壽宴。

事隔不久,屈武就把祝壽盛況以及祝壽時的合影,請吳季玉捎到台灣面交於右任。為避台灣當局耳目,邵力子獻策以“蓮溪先生”(周敦頤別號)代指周恩來,隱晦傳遞大陸關懷。於右任見照片中妻子身著新衣、笑容滿面,顫抖著寫下:“夜夜夢中原,白首淚頻滴。”這場跨越海峽的壽宴,成為於右任晚年最大的慰藉。

西北農林專科學校的誕生

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我國農科大學和農業專門學校迅速發展,但主要分布於東南沿海和長江中下游,在北方和西北地區未有大的發展。而當時的西北大地,飽受干旱、飢荒與貧窮的困擾,對農業技術和農技人才尤其渴望,以於右任為代表的大批有識之士,極力主張開發西北、建設西北。

1932年,在國內各界有識之士呼吁開發西北的大背景下,於右任聯合楊虎城、邵力子等一眾關心西北發展的政要名流,積極奔走,籌備創建一所專門培養農業人才、推動農業科學進步的高等學府。這一想法迅速得到各方響應,國民政府也意識到西北農業教育對穩固國本、開發邊疆的關鍵意義,同意從上海勞動大學農學院基金撥款支持。

於右任與家人合影

1932年10月,有關部門召開會議,通過於右任、戴季陶等人籌建西北專門教育初期計劃議案,成立了籌建委員會,后定名為建設國立西北農林專科學校籌備委員會,委任於右任、楊虎城等15人為委員,公推於右任、張繼、戴季陶為常務委員,籌劃創建工作。

1933年1月起,國立西北農林專科學校籌委會開始選擇校址。於右任手拄拐杖,身穿粗布棉袍,率建校籌備人員頂風冒雪查勘校址,最終選擇武功縣西的張家崗(今楊凌)。他提出了學校定址張家崗的理由:其一,這裡是古周原余脈,后稷教稼故地,具有象征意義﹔其二,由北而南三道原,便於開展農作物試驗,渭河草灘可作為牧場,地近秦嶺可開展森林研究﹔其三,張家崗氣勢雄偉,擁有隋文帝、唐太宗遺跡,歷史厚重﹔其四,隴海鐵路將從校前經過,交通較為便利,有利於學校與外界的聯系。

1934年3月,學校籌委會公推於右任為校長。1934年4月20日,國立西北農林專科學校教學大樓(現西北農林科技大學北校區3號教學樓)在張家崗隆重奠基,於右任題寫“農專”兩字,燒制於主樓奠基磚上,我國西北地區第一所規模最大、規格最高的高等農業學府成立,標志著西北現代農業教育和科技事業自此開篇。

於右任在學校的創建過程中發揮了無可替代的作用。他不僅憑借自己的聲望四處募集資金,還親自參與學校的規劃與設計,從校園布局到學科設置,投入了大量心血。他深知,要培養出優秀的農業人才,必須有一流的師資和教學設施,他利用自己的人脈,邀請沈宗瀚、吳耕民、齊敬鑫、郝欽銘等一批國內頂尖的農業專家和學者前來任教,為學校奠定了堅實的學術基礎。

學校初創時,條件十分艱苦。但師生們懷著對知識的渴望和對改變西北面貌的堅定信念,克服重重困難,開啟了艱苦的求學與科研之路。學校開設了農藝、森林、園藝、畜牧、獸醫等多個專業,從農作物種植到畜牧養殖,從森林培育到農業機械,全方位培養農業專業人才。在教學之余,師生們還深入田間地頭,開展農業技術推廣和改良工作,將所學知識應用於實踐,幫助當地農民解決實際生產問題。

於右任條幅

如今,它為西北乃至全國培養了大批農業領域的專業人才,僅在學校學習、工作過的兩院院士便有14人。學校在作物育種、基因組研究、科研平台等方面也取得豐碩成果,許多科研成果在我國農村地區得到廣泛應用,其中趙洪璋院士等為代表的小麥遺傳育種學家先后培育60多個優良小麥品種,累計推廣面積達18億畝,完成了世界首個小麥基因組圖譜研究成果,被學界稱為征服了小麥遺傳密碼的“珠穆朗瑪峰”。西北農林科技大學(由西北農林專科學校發展而來)成為“985工程”“211工程”重點建設高校,首批入選國家“世界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建設高校名單。

老淚縱橫《望大陸》

1949年,於右任被迫離開大陸。這位一生致力於教育、書法與政治的“當代草聖”,未曾想到這一別竟成永訣。抵台后,他雖挂著“監察院院長”的虛銜,卻再無實權,生活清冷孤寂。妻子兒女滯留大陸,音訊全無,更令他心如刀絞。晚年日記中,他寫道:“每日無事,唯寫字、作小詩,常倚杖望西北,念大陸如畫江山。”

於右任為國立西北農林專科學校題寫“農專”

於右任居住在台北市青田街一所狹小昏暗的日式舊宅裡,牆面脫落、地板磨損,卻從未想過修繕或換房。家中除了文房四寶,再無值錢擺件。他飲食簡單隨意,常以面條、饅頭果腹,穿的是土布袍子,鞋襪也是土布做的。衣服總是那幾件,領口袖口磨損了也舍不得換新。

台灣的潮濕氣候與政治壓抑加劇了他的衰老。友人曾提議為他慶賀80大壽,他卻淒然拒絕:“亂世何壽可賀?”轉而提筆寫下“平生隻願看到太平時”,字句間盡顯對故國和平的渴望。

在台灣的歲月裡,於右任的書法與詩詞成為他唯一的寄托。他尤愛書寫對聯,如“日月河山”“江湖鬆竹”等作品,筆力遒勁卻暗含蒼涼,仿佛每一筆都在勾勒故土的輪廓。台北故宮博物院藏有其50余幅書法精品,其中《草書寧靜以致遠軸》《行書謁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之墳詩》等,字裡行間皆透露出對家國歷史的追憶。

他的詩作更直抒胸臆。1950年代,他有次到訪基隆港,見海天蒼茫,觸景生情,寫下詩句:“雲興滄海雨淒淒,港口陰晴更不齊……春到窮檐路未迷,宿願猶存覓好句。”而“宿願”則是他畢生未竟的統一之志。

1962年,八旬有余的於右任體弱多病,心中悲苦。他自知今生已不可能重返大陸,但又割舍不下生於斯長於斯的故鄉,放不下結發妻子和親朋故友。1月12日,於右任在日記中寫道:“我百年后,願葬於玉山或阿裡山樹木多的高處,山要最高者,樹要大者,可以時時望大陸。”1月24日,於右任輾轉反側,徹夜未眠,在凌晨寫下了本文開頭的《望大陸》,並在日記中注明:“天明作此歌”。此詩后被作曲家陸在易譜成歌曲《望鄉詞》,廖昌永的演繹更令聽者潸然淚下。

此后,他的身體每況愈下。1964年,於右任因病住院。他曾想立遺囑,但因心緒不寧,寫了又撕,撕了再寫,終未完成。11月10日晚8時,於右任與世長辭,終年85歲。

於右任去世后,遺體被埋葬在台北最高的觀音山上。台灣登山隊成員還在海拔3997米的玉山頂峰,豎起了一座於右任半身銅像。銅像立於高山之巔,面向大陸,腳下是一望無際的大海,實現了詩中“葬我於高山”的遺願。他的書法與詩作亦成為兩岸文化交流的橋梁。2023年南京舉辦的“壯懷天地間”書法展上,145件作品均以其詩詞為藍本,台灣書法家亦踴躍參與,共同呼喚民族情感的共鳴。

60年彈指而過,兩岸同胞仍在傳誦《望大陸》,於右任的銅像依然佇立玉山。或許唯有當海峽不再成為鴻溝,當“太平老人”畢生期盼的“太平”真正降臨,這首詩作方能畫上最終的句號。

(責編:李慧博、張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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