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全國歸國華僑聯合會>>僑刊鄉訊>>《海內與海外》
潮涌漁歌動滄海
2024年11月17日17:13  來源:www.hnyhw.org.cn
原標題:潮涌漁歌動滄海

海,是漁民的魂。

從娘胎包圍著的水出來,還投身汪洋之中的,是漁民。咸濕的氣息,翻涌的海水,低飛的海鷗,滿載的漁獲,那是烙在漁民骨子裡的印轍和信仰。

大海真的無私,她供應的物資源源不絕,又可在海水深處欣賞她的橫嶺側峰,她的春華秋實。大海也不仁,她的驚濤駭浪不會為任何生命駐足停頓,更不會為誰慈悲留情。

停泊之船 (1).jpg

停泊之船

少年時唱《水手》,“至少我們還有夢”,面對喜怒不定的大海,水手的夢是什麼呢?也許就是一旦離開了海,日子會變得陌生、干癟。就像你問漁民的夢想,他們會告訴你希望在家門口捕到好漁獲,拖上岸賣個好價錢。民間說寧可陸地掙三千,亦不出海掙三萬。出海時大浪洶涌,有如大鷹,飛掠之間電光石火,那種剽悍令人驚悚。每次出海虔誠拜媽祖是篤定的信仰,沒有信仰就沒有動人的情感,就像家鄉五月賽龍舟,新舟下水前的祭拜也是如此。倘若失去信仰,對天地沒了敬畏,就吃不上撒碎冰而非泡藥水的海鮮,也就感覺不到人在產業裡的這份純粹與認真。

漁民每一回下海,叱咤征戰,就是一場修行。在無邊無際的海中,無論前瞻后顧,無論輸贏勝負,一步一步去除自己的自滿自大,放下貪嗔痴,謹守本分,知足常樂。漁民的修行更在於日常,我見過他們在碼頭賣一筐小魚仔,在家門口曝晒海蝦,在岩石縫拾紫菜。我見過四季的海,晨昏之間,有時驚濤駭浪,有時風平浪靜。當你對著大海久了,就像隨著花開花謝,在潮汐之間慢慢懂博大,慢慢懂包容。

家鄉是粵東海濱小城,面朝大海,沐浴海風。

去小島村,沒有橋,乘渡船過海而入。早七點開船,晚十點收船,在鬧市與繁華隔絕。小島寧謐,偶爾從顛簸的船上傳來濕漉漉的回響。村裡石缸養荷,推門見海。小巷深處是古井,井水清澈,石板光滑。我坐在石頭上看打魚人理漁網,老者是父親,年輕人是兒子和兒媳。那張網,毫無頭緒的邊界,他的雙手盤活乾坤,蜿蜒曲折,遞送給兒子,兒媳。我驚訝於漁民的智慧與超然,當海風凶狠襲來,漁網將再次被海浪霸氣席卷,拋擲高空而下,可能還要變本加厲纏繞,甚而破裂,摧毀,經受更嚴峻殘酷的考驗。他粗獷硬韌的皮膚,褶皺分明的臉龐訴於漁網,重復風雨的洗禮,可他不緊不慢,自有深情,又無有挂礙。

我愛上了小島村,在午后眺望一條又一條小船歸來,他們從山的那邊到山的這邊,馳騁而來,雲嵐洪波暗涌,海風無孔不入。男人的船一靠岸,婦人便迎上前,接過漁具,不問漁獲多少,笑意盈盈,喃喃細語,這樣從容這樣好。心中難以自抑的感動著,領悟到在浩大無窮的自然中渺小的人,才這般雲淡風輕。困在鋼筋水泥的人,太多挂礙纏縛,忘記生命本是一條長河,一路奔流不復回。

拖大網  (7).jpg

拖大網

到小漠時,剛好有人在“拖大網”,那是海洋旅游業流行起來的撒網打魚。很久以來習慣機械船隻帶來的安全感,頭一回見到一男子獨自推船而出,五六人抬漁網緊隨其后,邊撒網邊鋪排,游客捏住漁網后退,眾男子上前推船,幾人上船撐長篙而行。海浪蓋過頭頂,小船搖搖晃晃深入大海,漸行漸遠……突然間想起漁民吃魚,吃完一面不把魚直接翻過去,這在漁民心底是最深的忌諱。撐篙的人本事過硬,卻無炫耀撐船技術,想必他沒有知識的紛雜,卻牽絆太多責任,遇到狂瀾要扭轉乾坤。“拖大網”只是一種流行,我們很難理解身體所能到達之外的空間,而漁民是生活在這裡。他們過著兩棲生活,在大海漂泊動蕩,在陸地腳踏實地。這樣的人,皮膚黝黑,身體粗獷,內裡勇猛剛毅,帶著野生的況味,安定地汲取著大海的滋潤與營養。他們在海中過盡千帆,讓人感嘆,讓人生疼。想起老者手中的舊網,雖老而破,卻是凱旋留下的徽記,不禁合掌恭敬致意。

走在紅海灣七十二公裡長的海岸線,水波綠如藍。可我更喜歡進漁村游蕩。婦人坐在家門口織網,白絞絲在手中穿梭,織出的網眼大小均勻。家門口停靠漁船,烏色篷頂插著藍綠紅旗子,色彩新舊不一,卻明媚耀眼。規則排列的漁船,密密麻麻,挨挨擠擠,一條漁船一個家,相似的歲月,相似的滄桑,我想不出漁民的生息,怎樣在這些船隻裡朝朝暮暮幾百年……

追溯漁民過往,被稱之為“疍民”的人,生活在嶺南廣府內河、東南沿海港灣、福建閩江中下游及福州沿海一帶,終生漂泊水上,以船為家,新中國成立前備受歧視。陸地上的人苛責“疍民”不可登陸生活,不可通婚……荊棘的邊界讓人們忘記人類的歷史時間太短,忘記物種大致像“冥靈”這般的大樹,五百年一次春天,五百年一次秋天,小至像“朝菌”這樣“不知晦朔”的渺小短促,在自然的空間裡皆平等,何況是一個無比擅長與風浪搏擊的種群部落呢?古書裡說的“美石為玉”,足以說明從舊石器到新石器的進步過程經歷了漫長的經驗,在人類社會進步的歷程中,漁民明知海上謀生艱險,卻選擇留下,就像海鳥再輕盈,它也飛離不了海域,飛不到大山裡去。當他們被允許登陸上岸,成為被包容被照顧的新居民時,也成為這片美麗江山上讓人歡欣讓人領悟包容的風景。

小漠漁民唱漁歌.jpg

小漠漁民唱漁歌

漁村裡的人各有各的故事,但信仰隻有一種。

漁民耕海的土地上,有數以萬計的媽祖廟。相傳北宋年間有位名叫林默的女子,她聰慧勇敢,濟世助人,在28歲那年救助漁民而不幸遇難。這位女子便是海上女神——媽祖,她護航庇民深入人心,大德大愛令人低頭合十。鄭和七下西洋,兩次經過泉州祭拜媽祖,祈願航海平安。星月流轉,一世一世,一座座天后宮,像來自千年前的大賀蓮種子,以令人驚嘆的願力,為生命守靈,辨認歸途。

漁村榕樹下,婦人身著青藍衣衫,頭戴竹笠,站成一排蕩漾起伏,唱著動人的漁歌,“阿——妹——者”,請原諒我用文字傷害了這肺腑的聲音。駐足沙灘,被歌聲包裹其中。強柔,高低,長短,撞擊,輕撫,任意來去。這聲音涉水而來,似天籟無垠遼闊,這聲音長風幾萬裡,似無人之境的雪蓮。唱和相應,與金屬碰撞火花飛濺。生活這般繁復,也許隻有歌聲是輕盈的翅膀,能掙脫文字枷鎖。在耕海的土地上不停地歌唱,唱出勞動的詩意,從青絲到白雪。出海的祈祝,出嫁的不舍,迎娶的嬌嗔,人妻到人母。一曲未畢一曲起,水流一樣婉轉柔媚。歌聲重重復重重,聲腔萬轉千回,滄海桑田的心事化成真實的告白,擰揪著人心,聽久了,潸然淚下。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這歌聲記得唱它的人如何用了情用了心,而那顆心是亮烈的,永遠朴素自然,永遠赤誠謙卑。在時光的經脈中浸泡著海水,翩然的風帆,如一輪新月初上升。

(責編:金一、張雯)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