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右一)與兒童文學作家曹文軒、傳記文學作家萬伯翱在中國作協第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合影
關於幼兒文學作品,我提出過一個概念:精神味蕾。每個人都有舌頭,味蕾依附於舌頭,而且有自己的記憶,這是人的特殊生理功能。而“精神味蕾”則是一個略顯俏皮的形容詞。
每個人都有鄉愁,有時候鄉愁其實很物質化,就寄托在你小時候吃了什麼東西,它會帶來物質的寄托。比如我是東北人,吃餃子在東北是特別開心的事情,但是我的女婿是浙江諸暨人,當我們吃完餃子的時候,他就會很謙虛地和我愛人說:“媽,能再給我一碗米飯嗎?”因為他認為餃子是菜,是吃不飽的,他小時候和我們東北過年吃豬肉燉粉條、粘豆包不一樣,這就是味蕾的養成。我認為,所有人的鄉愁都寄托在自己的舌頭上,從這個意義上說,精神味蕾自然也是要從小培養。
這就涉及到我的專業了。 我是給孩子寫作的兒童文學作家,我的讀者年齡越寫越小,近二十年來,我為低幼年齡段的孩子寫作最多,具體說是零到三歲、四到六歲,所以幼兒園是我特別關注的。童年是人生的起點,精神味蕾也是與生俱來的。再舉個例子,我們作協陳建功主席的外孫女一直在新加坡長大,他的愛人很誠懇地對我說:“我的外孫女好可憐,一點糖都不能吃,一點甜味都不能沾,因為怕得齲齒。”后來這個外婆給自己的外孫女吃了一塊紅薯,由於小孩子從來沒有吃過,紅薯的甜讓她非常開心。這個故事讓我很震撼,也很震驚,當然現在養育小孩的方法也許更科學,為了防止齲齒,他們連甜的滋味都不能嘗,以前我們小時候拿個糖球吃很幸福,但是現在這一代孩子我很同情他們,他們得到一塊甜的紅薯已經如獲至寶。其實對甜味的感覺,不僅是人類,包括其他動物、靈長類,甚至小狗都愛吃甜食,因為和甜的組合有一系列詞組:甜蜜、甜美、甘甜等等。
這讓我想起以色列這個民族為什麼愛讀書,他們是最早把味蕾和學習結合在一起的。我曾經去以色列訪問過,他們在《聖經》上放蜜,然后讓小孩舔蜜,孩子會突然發現這本書是甜的,味蕾就和這本書有了一種特殊的物理的結合。《論語·堯曰》裡有一句是:“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這九個字,猶太人做到了,而且現在他們諾貝爾獎得主何其多啊,這就是一個民族從孩子很小的時候把味蕾和知識結合在一起的例子。《聖經》是他們民族的瑰寶,組合在一起之后,讓人覺得閱讀是甜美的,是非常有意義的、有誘惑力的,從而愛上讀書。
關於精神味蕾的設定,我覺得相對於物質產品的奶粉、鈣片而言,給孩子的精神營養品是不可獲缺的。口味是后天選擇的,比如南甜北咸、南方吃餃子還要吃碗米飯等等這些身邊順手拈來的例子,而精神味蕾的設定要靠渠道養成。
第一個培養機遇就是小學語文課本。一個好的語文老師會對小孩的閱讀提供特別好的對美的欣賞,對藝術、對想象力的追求。我記得在1958年的時候,曾經讓我們寫詩,那時候全民寫詩,當時我小學二年級,寫不出詩就回不了家,讓我對詩很恐懼。但是后來小學課本裡有了詩,有賀敬之和張志民的詩,有楊朔的《荔枝蜜》等,這些課文將我們帶到特殊的天地,對我們品位的養成有特別重要的培養,因此敬業而有才干的語文老師在閱讀課堂中擔當重任,他們對每一個小孩子肩負著營養師的職責。
第二個培養機遇是課外閱讀。我對詩歌特別深的印象就是當年獲得了一本蕭三主編的《革命烈士詩抄》(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這本書讓我對詩歌的恐懼一下子就消散了,書中有很多革命烈士就義前的詩作,比如我們早期重要的軍事領導人劉伯堅被俘時寫的“帶鐐長街行”,他的家書寫得非常漂亮﹔帥開甲的“記取章江門外血,他年化作杜鵑紅”,當時他寫完這兩行詩就被殺害了﹔還有葉挺的《囚歌》、寫《挺進報》的陳然的詩等一批詩歌。這讓我當時一個小學生對詩的認知、閱讀經典的味蕾有了特殊的營養,所以我現在對好的詩歌有了先天的認同感。不久前在十次作代會上,我給一家大報寫了一篇文章,提到我曾經當過兵,記得有一首歌唱的是:“咱當兵的人,有啥不一樣?”那個時候當兵很驕傲、很時尚,為了能讓體檢時的視力過關,我曾經把視力表倒背如流,我文中寫道:“一個小個子兵雷鋒讓共和國主席到普通百姓都非常敬仰,一個詩人寫了一首《雷鋒之歌》,讓我至今讀起來依然熱血沸騰。”報紙出來之后,我一看哭笑不得,責任編輯顯然沒有讀過《雷鋒之歌》這首政治抒情長詩,把“讀”改成了“唱”,這個修改讓我哭笑不得,幾百行的政治抒情長詩《雷鋒之歌》誰也無法唱出來。后來我和報紙的負責人說起這件事,他說夜裡校對的時候責編沒有盯住,結果出現了這樣不應該出的錯誤,我覺得這是精神味蕾方面比較欠缺的一代文化人、編輯造成的。
關於精神食品營養成分的區分,詩是前期和成長期,第二是童話,第三是小說,包括現實小說和科幻小說,這是少年時期非常重要的部分。比如《三體》是中學生非常喜歡的,我們上學時也酷愛科幻小說,凡爾納所有的書我都有,拼命地找來讀。現在還涉及更小年齡的閱讀就是繪本,我寫了小豬波波飛,法國人買下了版權,這是更小的小不點閱讀的,精神味蕾最早的養成要從這開始,從小不點開始。到了中學以后,口味可能定下了,再讓他們讀有些東西,他們就會拒絕。我曾經在廣西的一次演講中說到閱讀的時候,有一個五年級的小男孩突然站起來問我:“我爸爸讓我看《拿破侖傳》,我不愛看,怎麼辦?”當時他爸爸就坐在旁邊,非常尷尬。我說:“《拿破侖傳》對你一個小孩來說太深了,大了之后這絕對是本好書。”我中學時看《拿破侖傳》,印象非常深,記住其中一個細節:拿破侖個子特別小,但是他的將軍都很高大,拿破侖很厲害,讓將軍攻打的時候說:“如果這仗你打不贏,我馬上取消我們兩個之間的身高距離。”對方是大高個,但是拿破侖不說砍頭,這個細節讓我印象特別深,所以拿破侖縱橫世界,盡管最后還是失敗了。由此可以看出孩子有他的選擇,已經帶有自己的一種意識了。
我的一個老前輩金波先生曾經說過:“孩子的閱讀分為兩種:一種是自然生態的、自發的,或者說消遣性閱讀﹔另一種是追求純正審美趣味的閱讀。”這種閱讀更大,老師加以后天的引導和輔導,這裡還涉及親子閱讀,親子閱讀實際上是培養精神味蕾的一種特殊的方式,每個爸爸媽媽一定要注意到這點,如果父母整天玩手機、玩游戲,卻讓你的小不點讀書,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以身作則非常重要。金波還說:“童年跟隨著我們整個的生命進程,不斷地被發現著,被養育著。對於童年,我們沒有窮盡的書寫,沒有終結的詮釋。我把為孩子們寫詩,看作是對童年的紀念,對童年的洗禮,也是對童年的致敬。”我認為這是一個童年味蕾的最忠實的培養者為我們提供的至理名言。我們作協的老主席巴金先生曾說過:“文學的目的就是為了使人變得更好。”這次文代會上,習總書記在講話中也說到了“至善至美”,說到了“眼納千江水、胸起百萬兵”。作為一個作家,應該怎樣提高自己的修養以身作則,在社會道德風氣方面怎樣起到自己的作用,這都是對生命最好狀態的形容——赤子之心,一個兒童文學作家報以赤子之心,才能將為孩子寫的作品達到非常好的營養飽和狀態,讓小孩子的精神味蕾的后天養成能提早地、盡快地、完滿地進入一種和其他民族孩子具有競爭力的最佳狀態。
當年我們是唱《兄妹開荒》《夫妻識字》進行掃盲的國家,現在我們已經進入數字化時代,面臨著民族復興,同時大力提倡全民閱讀,這幾十年的跨度如此之大。我們為這個時代謳歌,為這個時代自豪,我們要對得起自己手中的筆,也要對得起嗷嗷待哺的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