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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年說虎
2024年11月03日20:36  來源:中國僑聯

作者簡介:

李燕,現任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清華大學教授、中國和平統一促進會理事、中國周易學會副會長、中國美協會員、中國國家畫院研究員。曾為全國政協第九、十屆委員。著名畫家李苦禪之子。

“虎年”將至,“虎”自然成了大家熱議的話題。我認為對“虎”理應“多面觀”,正如古人看山——“山形步步移,山形面面看”,於是“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對同一事物,因觀察的角度不同,會產生各種各樣的變化。

在多數人的認知中,除了談“動物資源保護”時“虎”還算是“虎”之外,大部分的“虎”早已被蓄滿了人類的靈魂,人類紛繁的情感以至道德觀念,都在“虎皮”下涌動著。伴隨“虎年”,隨處可見泥虎、布虎、塑料虎、卡通虎等“人造虎”﹔趕上本命年的人不僅准備腰系紅帶,還要在紅帶上寫個“虎”字﹔在典籍裡藏著的虎,也被翻箱倒櫃找出來了。其實,動物園與山林裡的真虎並不曉得這一切與它何干,只是蹲在那裡“一樣悲歡逐逝波”。

“人造虎”實在是太多了,略一搜尋,足以盈篇。不過我最喜歡的,還要數山東快書裡的“意象”老虎:“武鬆躺下才歇息,隻覺得,風吹草動頭發涼,哞的一聲山背后,竄出了猛虎獸中王!這哞的一聲不要緊,震得山林直晃蕩!武鬆定睛往后看,通身的冷汗濕脊梁,嘿!這大虫,身高足有三尺六,身長八尺也不讓!竄出一丈嚇破膽,蹦高六尺嚇得慌,血盆大口賽簸箕,倆眼一瞪賽鈴鐺,身上一道兒挨一道兒,一道兒黑來一道黃!腦門兒上頭寫個字,三橫一豎就念‘王’啊!你再問,那武鬆,十八碗黃酒哪裡去啦?全都打——汗毛眼兒裡出了個光!”話說“談虎色變”早就是成語,乃取“虎”凶惡、可怕的一面﹔時過境遷,“虎”被列為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再學武鬆“打虎”非但當不成英雄,反而觸犯法律,所以這個成語的本義已然被人淡忘了。

有一天翻閱《拾遺記》,我發現上面提到咸熙二年(265),魏帝檢查寶庫時發現了一個玉石虎枕,“檢其頜下,有篆書字,雲是帝辛之枕。嘗與妲己同枕之,是殷時寶也”。這是三千年前由紂王造的“虎”,暴虐無道的他與狐媚刁戾的妲己一同枕於虎威之上,終歸是好夢不長——被周武王“順乎天而應乎人”的革命給革掉了。

《易經》上有“虎視眈眈,其欲逐逐”,乃以人欲度虎欲,是虎的“人格化”﹔與此同時,有詩人、文人給人以“‘虎’格化”,如《詩經》中的“矯矯虎臣”,或稱“虎士秉金鉞”(李白《送趙判官赴黔府中丞叔幕》),如“力如虎而痴,號曰虎痴”(《魏志·許褚傳》),如“虎步關右,所向無前”(《三國志·夏侯淵傳》),如“虎視河外”(《漢書》),如“縱觀虎將萬旗紅”(陳造《次韻章狩獵》)等。

可“強中自有強中手”,更有那“萬裡橫戈探虎穴”(李白《送羽林陶將軍》)者。於是《詩經》記有“虎韔”,那指的是虎皮弓囊吧!這並不是“與虎謀皮”所得,而是“橫戈探”之所獲。獲皮所為何來?為喜其皮毛之美,愛“其文炳也”(《易經》)。延伸開來,古時形容為國家建功立業或文藝作品有傳世之譽,常使用“彪炳千秋”四個字,其中的“彪”,即指虎皮光澤之美。祖先造字時,大凡與光有關者,多在右側加“彡”,如“形”“影”“彤”“彩”“彰”,“彪”亦如是。

“人造虎”中最凶者乃是“苛政”,古人雲:“苛政猛於虎。”苛政之下必有“虎官”,食百姓膏脂,如餒虎之難飽。“人造虎”中還有凶惡之虎,那是生了翅膀的“翼虎”。《逸周書》上有“傅翼虎”,它能“飛入宮,擇人而食”,真嚇人!其中有一種“翼虎”原本是無賴青皮、寡廉鮮恥之徒,一旦學得權術才能,壓制起同行與善良之人就更變本加厲了,正如《金史·高汝礪傳》所說:“其心不正,而濟之以才,所謂虎而翼者也。”讀到這段文字時,我驚駭之余不禁有詩脫口而出:“狐假其威山林亂,額上無諱冕至尊。剛愎獨行多夜路,通身文彩也傷人。”

當然也有仁義之虎,不然豈不失了“道德生態平衡”?老北京流傳著一個美麗的傳說:一隻虎正追人,准備將他變成自己口中的美餐,不料此人跑進廟裡,虎也追了進去。正逢老僧給眾人講經,老虎聽了幾句,感覺很有道理,就臥下來專心聽經,越聽越難過,覺得自己罪孽深重。等眾人散后,虎找到老僧,要求出家,老僧說:“你五時辰后再來。”虎怏怏走后,再也沒來。五日后,人們發現它死在寺門外了。原來虎錯聽成“五日后再來”,於是天天不忍殺生,以致餓死。真是一隻舍己為人的仁義之虎!

還有“惻隱之虎”。《宋史》上記載了一位名叫朱秦的窮苦人,靠砍柴養活老母。砍柴路上,朱秦被虎“負之去”,他大喊道:“食我不足惜,但母無托身!”“虎遂棄秦於地”。你看,這老虎還通孝道,比那些冷淡對待父母的人高尚多了!

終歸是人們恐虎有不義者,又編出一個“留一手”的“貓為虎舅,教虎百為,惟不教虎上樹”。貓的體格雖小,卻能上樹,虎隻能仰著頭,無奈地看著。

不過老百姓還是喜歡圖個吉利,尤其是在“虎年”來臨之際,盼望國家“虎虎有生氣”,要多出點“喜興”的“虎”為好,畢竟時代不一樣了——虎踞龍盤今勝昔!

身為畫者,我自無“屠龍之術”,卻有“畫虎之技”,理當應時助興。畫幾隻小虎,題“虎虎生機”“憨態可掬”“今日似小咪,來日傲山林”﹔畫一隻大虎幾隻小虎,贊美母愛子、子孝母,家庭和諧美滿﹔畫一幅小虎喂兔子月餅的漫畫,題為“卯食寅糧”,借成語“寅食卯糧”,反其意而用之,以祝歲歲有余糧!我還曾作一大虎,題拙詩一首:“夢生斗膽揮椽筆,忽而化做伏虎尊。文炳玄黃昭河岳,虎步乾坤泣鬼神。跨下雄風飛日月,眸前冷輝射星辰。命爾今夕棲吾畫,明歲伴我躍千尋!”

(責編:金一、張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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