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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宇宙深處進發!歸國天文學家南仁東:我們一定要沖出去
王宏甲
2021年12月09日11:21  來源:中國僑聯

2016年9月25日,國家重大科技基礎設施500米口徑球面射電望遠鏡落成啟用。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發來賀信,向參加研制和建設的廣大科技工作者、工程技術人員、建設者表示熱烈祝賀和誠摯問候。習近平總書記在賀信中指出,500米口徑球面射電望遠鏡被譽為“中國天眼”,是具有我國自主知識產權、世界最大單口徑、最靈敏的射電望遠鏡。它的落成啟用,對我國在科學前沿實現重大原創突破、加快創新驅動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從此,“中國天眼”成為中國老百姓叫起來朗朗上口、充滿自豪感的名字。

3月28日拍攝的“中國天眼”全景(維護保養期間拍攝,無人機照片)。新華社記者 歐東衢 攝

2021年3月31日,“中國天眼”正式對全球科學界開放。

它是世界最大單口徑、最靈敏的射電望遠鏡。它首次發現脈沖星是在2017年8月22日,那時候南仁東正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時光裡。

而截至2021年3月29日,通過“中國天眼”,我國已發現300余顆脈沖星。

為什麼特別說到脈沖星?

“脈沖星就像宇宙中的燈塔。由於它精准的規律性,脈沖星還被認為是宇宙中最精確的時鐘。”南仁東曾這樣說。

想象一下,就像你在大海上看到燈塔上的航標燈,航標燈不斷地旋轉著,一明一滅。脈沖星自轉時發出的光,就像燈塔的光束不斷地掃過太空。當它的光束直射到地球時,就是用射電望遠鏡能探測到的脈沖星信號。

再想象一下,人類進行深空探測、星際航行,如果飛往火星,或飛出太陽系,甚至飛出銀河系,那是無法用地球上的定位系統去導航的。如果確知分散在宇宙中的很多脈沖星的位置,就可以通過它們來定位和導航。同理,當人類發射飛船去火星或更遙遠的地方,在行程中發回脈沖信號,“中國天眼”就能接收到它的信號,並判斷它的位置。

“中國天眼”的功能遠不只是尋找脈沖星。按中科院國家天文台的權威說法,“中國天眼”的設計綜合體現了我國高技術創新能力。它將在基礎研究眾多領域,例如在宇宙大尺度物理學、物質深層次結構和規律等方向,提供發現和突破的機遇﹔它還將推動眾多高科技領域的發展,提高原始創新能力、集成創新能力和引進消化吸收再創新能力。

在20世紀結束的時候,中國最大的射電望遠鏡口徑隻有25米。相比美國350米口徑的阿雷西博射電望遠鏡,差距巨大。時隔16年,“中國天眼”,這個500米口徑的球面射電望遠鏡橫空出世,一舉挺進到人類探測宇宙奧秘的最前沿。那麼,它是怎樣出現的?

南仁東就是“中國天眼”的原首席科學家兼總工程師。2018年12月18日,中共中央、國務院授予南仁東改革先鋒稱號。2019年9月17日,國家主席習近平簽署主席令,授予南仁東“人民科學家”國家榮譽稱號。同年9月,坐落在貴州的“中國天眼”基地被中宣部命名為“全國愛國主義教育示范基地”,也是全國中小學生研學實踐教育基地。

南仁東在大窩凼施工現場(2013年7月19日攝)。新華社發(中科院國家天文台供圖)

吉林省東遼河上游的遼源,是南仁東的家鄉。1945年2月19日,南仁東在這裡出生。

少年南仁東愛看“小人書”,口袋裡有幾分錢就會到出租連環畫的書攤去。有時口袋沒錢,攤主也讓他免費看。一個人小時候對“不知道的事物”充滿興趣,眼界和情懷都會在閱讀中悄悄地生長。

南仁東讀書成績不錯,但直到上了初中,也只是不錯,並不很突出。有位名叫趙振聲的老師觀察南仁東,認為這個學生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應該出類拔萃呀!一個星期天,趙振聲把南仁東叫到家裡“談了一天”。談什麼?就是鼓勵南仁東將來為國家做貢獻。南仁東考上大學后,曾特地去看望趙老師。他一生都感激趙老師在他15歲的那個星期天,打開了他的人生之志。

人生之志!這是中華文化弦歌不輟的精神瑰寶。“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心中有沒有志,學習是不一樣的。18歲那年,南仁東參加高考,以吉林省理科第一名的優異成績被清華大學無線電系錄取。

1968年初冬,大學畢業的南仁東被分配到吉林通化無線電廠。這是個1966年新建的小廠,總共不到150人。這個普通的工廠,成為南仁東一生中至關重要的另一所大學——社會實踐大學。

起初,廠裡安排他去包裝車間。他去車間裡轉一下就出來找廠長“理論”,要求換工種。廠長把他改分到無線電組裝車間去做“小金工”。金工是各種金屬加工工作的總稱,包括車、銑、刨、磨、鑽等工藝。南仁東喜歡小金工。可是,他很快就體驗到“連車個簡單的小零件也連連出廢品”的尷尬。正是這尷尬,使他認識到什麼是“一絲不苟”“嚴絲合縫”,並重新認識“工人”二字的含義。

1969年廠裡接上級任務,要研發便攜式小型收音機。南仁東入選廠科研小組。這是廠裡以前沒干過的事,怎麼攻克這難題?廠裡號召大家向大慶油田學習。學著學著,他被王進喜的話打動了:“這困難,那困難,國家缺油是最大的困難。這矛盾,那矛盾,國家建設等油用是最主要的矛盾。”

“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那時工廠操場的牆上、車間裡、食堂裡都貼著王進喜這句話。那時關心工廠研發收音機的不只是科研小組成員,而是全廠職工包括家屬。南仁東感到有一個巨大的群體在鼓舞著研發。

他邊學邊干,把大腦裡的知識去生產線上對號入座,把理論上的難題去與機器的實際運轉磨合,他很快成為研制小組的骨干。24歲的南仁東和技術員、工人們一同研發的收音機終於成功了。工廠裡一片歡呼,大喇叭裡播放著他們研發的收音機收到的歌聲:“雄偉的天安門,壯麗的廣場……”

他們研發的“向陽牌”收音機走俏全國,成為著名品牌。這是南仁東第一次參加一項科研新產品的設計研制,第一次實現了把知識變成技術,把技術變成產品,進而變成商品,進入千家萬戶的過程。這個經歷對南仁東非常重要。

他在通化無線電廠“學工”10年,經歷了研制便攜式收音機、電視發射機和小型智能計算器的全過程。今天通化廠的老干部、老工人對南仁東的評價是:他車、鉗、鉚、電、焊樣樣都會,樣樣都精,設計、制圖也很專業。

“我是個戰術型的老工人。”南仁東這句話裡有他對自己青年時代工廠生活的回憶,有他同工友們的友誼……那種在車間裡鋪開圖紙,一邊端著飯盒吃飯,一邊討論技術問題﹔那種日夜加班,沒有加班費,卻沒有一個人叫苦叫累﹔那種大熱天吃完飯,用手抹一把臉上的汗,接著干的生活是快樂的。

南仁東初進廠不願去包裝車間,后來他卻主動去包裝車間“補課”,還去鍋爐房干活。他還琢磨統籌謀劃、分工協作,了解從原材料進廠到出成品,中間有多少工序。這已不只是技術,連科研帶生產,包括設計、繪圖、論証、材料准備、購置新設備、設備維修、計劃調度、人員配置、成本核算……他全部去了解去實踐。他為什麼這樣做?

什麼叫總工程師?哪一塊都拿得起來,權威性就有了,協調能力就有了。多年后,南仁東成為“中國天眼”的首席科學家兼總工程師,通化無線電廠是他成長的搖籃。

1978年,南仁東被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錄取為天體物理專業研究生。“告別那天,很多人掉淚了。”如果沒有經歷過那段歲月,也許不容易理解這告別中的深情。他的青年時代,黨和國家號召知識分子與工農相結合,科學實驗與生產實踐相結合。南仁東做到了。

1981年南仁東獲碩士學位,到北京天文台工作,並繼續攻讀博士學位。他的檔案裡記載著這一時期他取得的一系列專業成就。然而能做出創造性成就的人不是隻靠“專業”,1985年,南仁東感到需要走出去開眼界了。

這年他40歲。秋冬之交,他去蘇聯訪問了兩個射電天文台,也是為了去看看奧斯特洛夫斯基的家鄉。學生時代,他喜歡讀文學作品,最打動他的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他一直為保爾·柯察金所感動著。他不知道養育了保爾·柯察金的地方是什麼樣子,他很想去看一看。

他去了。那裡有他青年時代的英雄情結。我想,南仁東去看保爾·柯察金生長的地方,是想去尋找一座精神的熔爐。然而,此后他將以自己的生命經歷証明:真正的熔爐不在別處,就在他自己的理想、情感、信仰和堅忍不拔的意志中。

我為什麼寫下這些?我曾用了一年多時間追尋南仁東,漸漸從他親朋好友的回憶中,從朦朧到清晰地看見一個畢生朝著自己認定的人生價值去作為的南仁東。我日益看見他性格和愛好中所凝練的意志,漸漸感覺能聽見他靈魂的聲音……南仁東在苦苦追覓、積累、探索天體宇宙方面的學問,以及要用這些學問去從事的創造。就其個人來說,這是需要投入超乎尋常的精力、需要有足夠的奉獻精神的事業。要知道,南仁東主持的“中國天眼”是在非常的艱難中爭取立項。如果沒有非凡的理想,沒有非凡之志,他會去爭取、會去做嗎?

我再次看到,一個人心中堅忍不拔的志向,這種心志所凝聚的價值觀,是比才華重要得多的東西。

1993年發生的一件事,是值得在這裡記述的。

這年9月,國際無線電科學聯合會第二十四屆大會在日本京都召開,南仁東參加了國際天文學聯合會所屬的射電天文學分部的會議。正是在這個會議上,多國天文學家共同提出:要抓緊建造新一代功能強大的“大射電望遠鏡”。因為地球上無線電的大量使用,越來越多的電波干擾了接收外太空信號,如此下去,人類將被封鎖在自己發出的無線電波之內,無法對浩瀚的宇宙做更深入的探索研究。

這是要超越美國阿雷西博射電望遠鏡,一國的力量難以實現,須多國聯手。於是,會議決定成立國際大射電望遠鏡工作組,由包括中國在內的10國代表組成。

在中科院科學傳播局主辦的南仁東事跡展裡,有一段文字這樣寫道:“他先后在荷蘭、日本、美國、英國及意大利等多家天文機構進行客座研究,回國后曾任北京天文台副台長、北京天文學會理事長等職務。”從1985年到1993年這8年,南仁東去多國天文機構做客座研究。他在日本京都參加射電天文學分會的討論,深知多國將聯合建造大射電望遠鏡這件事的意義!1993年9月24日,他從日本回到北京,迅速向中科院提出:我們要積極爭取讓國際大射電望遠鏡建到中國來。

“這是一個必須抓住的機會。”南仁東說。如能爭取到,將極大地提高我國天文學乃至基礎科學的研究水平。但是,多國也在爭取,我們有希望爭取到嗎?隻有去籌措,才有希望。南仁東開始四面八方聯絡一批天文學家共謀此事。

1994年初春,北京天文台院子裡的樹枝冒出新綠的時候,南仁東拿出了一篇《大射電望遠鏡(LT)國際合作計劃建議書》。這份建議書共1.73萬字,融入了我國天文學家積蓄百年的科研理想和奮斗激情。這是一份歷史性文檔,也是南仁東全力以赴為國“出征”的宣言書。

建議得到中科院支持。隨即著手選址。這年6月底,他和一位在選址中發揮重大作用的人相遇,這個人就是中科院遙感與數字地球研究所的博士聶躍平。

在貴州萬山深處選址,這是南仁東與農民結合的10多年。無論去哪裡,總有農村干部和農民群眾為他帶路。無路的地方,要用柴刀在叢林中劈出一條路來,沒有農民兄弟的幫助是進不去的。而建造“中國天眼”,也正是在無路的地方辟出一條路來。

雨衣、解放鞋、柴刀、拐杖,是他們長年攜帶的裝備。這是南仁東、聶躍平和選址的科研人員再次經歷的“社會實踐大學”。不論科學多麼尖端,理想多麼高遠,仍需腳踏大地前行。

最讓南仁東無法忘懷的是,普定和平塘兩地,僅僅聽說尚家沖和大窩凼有可能成為大射電望遠鏡的台址,農民們就把能通汽車的路修到了大山深處。

“不要修,不要修,還沒定啊!”南仁東反復說。可沒人聽他的。那是冬季,那兩條路都是在荒山野嶺中修出來的。當時的貴州雖然經濟相對落后,但那裡的農民有股精氣神,他們筑路的勞動裡有無法用金錢計算的東西。

南仁東曾說“要積極爭取”,貴州人民的“積極爭取”一次次讓南仁東感動泣下。漫長的12年選址和種種“積極爭取”的過程中,他遇到了各種困難和挫折,貴州人民的殷切期望和真情相待,是他最大的支持力量。

選址是卓有成效的。就因中國的選址報告,1995年10月,有30多位國際著名的天文學家到中國貴州來開現場考察會。但此后,南仁東遇到的困難變得復雜起來。他越來越感到有一股力量在阻止中國爭取到這個國際項目。1997年,南仁東意識到,不能把希望完全放在爭取國際項目上。一個想法逐漸在他的頭腦裡成熟:我國應自主建造一架500米口徑的射電望遠鏡!這個計劃被命名為FAST。

這是南仁東的“兩手准備”之一,他並沒有放棄爭取國際大射電項目。南仁東曾去征求一位外國友人的意見,得到的回答是:“你們連汽車發動機都做不好,怎麼能造大射電望遠鏡?”這句話激起南仁東痛徹的反思。他想起自己十分敬佩的“兩彈一星”科學家,當年中國的科技、經濟條件都很落后,但老一輩科學家卻成功搞出了“兩彈一星”!南仁東強烈地意識到:關鍵技術需要自主創新,老一輩科學家做了很好的榜樣,我們現在要向他們看齊!

這期間他的身體出現嚴重不適,結腸潰瘍困擾了他多年。由於他抽煙多,同事們擔心他肺部出問題,曾多次勸他去醫院檢查。他總是說工作忙沒時間,不去體檢。同事說他生怕查出問題會影響“大射電”立項。他的學生說,南老師其實是個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但他說,我要用沒死的時間去完成FAST這項巨大工程。他說我們沒有退路,FAST沒有退路,我們的民族也沒有退路,我們一定要沖出去!

就在2005年11月,60歲的南仁東向中科院提出:要向國家申請,由我國獨立自主建造500米口徑射電望遠鏡。2006年7月,中國申請國際大射電望遠鏡的方案被否決。2007年7月,我國發改委批復FAST工程正式立項。

這天,南仁東把團隊集合起來,對大家說:“FAST立項,不意味著勝利,我們只是剛剛出發。但是,我們正向宇宙的深處進軍。”

壯志可嘉。但,能不能成功?

從1993年開始,南仁東聯系了20多家大學和科研院所的100多位專家。從那時起,他不僅是研究FAST的首席科學家,也是研究眾多科學家的科學家,他由此看到“可能性”的存在,重要的是把散在各地的科研力量凝聚起來!這個過程,就是FAST總工程師的誕生。

FAST一經正式立項,決定由我國自主建造,全國積極參與這項大科學工程建設的有近200家大學、科研院所和大中型企業,2016年9月25日,FAST終於落成啟用。

群山之中的FAST工程(2016年9月24日攝) 。新華社記者 歐東衢 攝

南仁東生前淡泊名利,在天文台眾所周知。他說過:“在浩瀚的宇宙中,人的一生無論做過什麼都微不足道。”但是人們記得南仁東,不少外國友人也記得南仁東。英國天文學家喬瑟琳·貝爾就是其中之一。

喬瑟琳·貝爾是世界上第一個發現脈沖星的人。2017年8月她到中國貴州,第一次看到綠水青山之中藏著這樣一個巨大的射電望遠鏡,空中高懸著饋源艙,一切有如幻想的天宮奇境……她贊嘆道:“太美了!這是一位畫家設計的嗎?”她當然知道,這是南仁東設計的,她是對設計之美發出由衷的贊嘆。

每個人都有理想。南仁東把一生的三大理想——美術、建筑、科學——如此完美地融合在一個世界最大的射電望遠鏡中,如此開闊地將地球、人類,同宇宙聯系在一起。

南仁東使用過的安全帽、工作服被工作人員保存在FAST項目控制中心內(2017年9月19日攝)。新華社記者 劉續 攝

我一遍遍看了他生命中最后一段時光留下的影像,聽到他將FAST的科學意義概括為7個字:“一黑二暗三起源”。一黑是黑洞,二暗是暗物質、暗能量,三起源是宇宙起源、天體起源和生命起源。他說這都是FAST要探索的任務。他的聲音很小,短促而吃力,有些話連不起來,但反復聽,還是能聽出他的思索。他在最后的生命時光中,依然沒有停止關於宇宙與生命的思索……

(責編:蔡雨荷、劉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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