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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孩子們的春節
2019年05月15日08:38  

在北京,哪個節日最熱鬧?

——春節。

春節,誰最歡喜、最開心?

——孩子。

記得童年,胡同、四合院玩伴們所過的春節,別提有多麼美好、難忘,多少年過去了恍如昨日。世俗的焰火帶有詩意朦朧,先是街坊鄰裡家家門上貼了春聯,后見大爺大媽們攜包提籃採購魚肉時鮮,哪個急性子的用竹竿挑起一挂響鞭炮仗,早早就噼噼啪啪地燃放起來,驚動街頭一片會心的燦爛笑容……或許,宋代詩人王安石的描述永不過時:“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而20世紀中葉孩子們點燃的炮仗,可以追溯到1500年前的南朝梁代,當時的學者宗懍在其《荊楚歲時記》中記錄翔實:“正月一日,雞鳴而起。先於庭前爆竹,以避山臊惡鬼。”千百年來,這種都城年節歡欣盛況的延續,正是中華民族對於美麗春天深情的向往……

在嘴饞的孩子們眼裡,春節就是一串冰糖葫蘆——為什麼不呢?在寒冷的北方冬天,山楂果奇酸,冰糖倍兒甜,一咬酥脆,一嚼如蜜。清代末年富察敦崇所作《燕京歲時記》一書詳細記載:“冰糖葫蘆,乃用竹簽,貫以山裡紅、海棠果、葡萄、麻山藥、核桃仁、豆沙等,蘸以冰糖,甜脆而涼……開胃、養顏、增智、消除疲勞、清熱……”。傳說宋光宗的寵妃生病、厭食,一位江湖郎中以冰糖、山楂煎熬,制成丸狀“藥食”,食之即愈,是以流傳。我卻認為,冰糖葫蘆是取花卉一串紅的寓意。一串紅,又稱爆仗紅、象牙紅,原產南美洲的巴西,京城人喜其紅火、吉利,將其種植於庭院兒。

仿佛是在傳遞美好春天的喜訊,生怕哪一戶人家還不知道似的,喜歡滿大街瘋跑的孩子們,手裡舉著一款款輕盈漂亮的風車,一路“嘎嘎嘎”地風馳電掣。這又是古都春節前的一景,北京老人們稱之為“風和日麗,輪轉吉祥”,“孩兒起舞,燕子翱翔”。這種玩具風車分為兩種:簡單一點兒的,用細木條、竹棍或高粱稈制作,小轉輪擺動自如﹔復雜一點兒的,則用高粱杆作骨架,竹簽固定,彩紙包裹,牛皮紙和粘土加以粘合,制成一個小泥鼓,再由一根皮筋牽動竹簽為鼓槌。

無問西東,正如北歐拉普蘭民歌所唱:“孩子們的願望是風的願望,青春的遐想是悠長的遐想……”。雖然都是借助大自然的風力轉動為人類服務,咱老北京供孩子玩耍的小風車當然比不了“風車之國”荷蘭幾層樓高、翼長20米的大風車。風車,同名異質,咱們僅用作兒戲的東西,他們將其用途百倍千倍地放大,用來榨油、磨面、造紙,甚至發電……

世界上,人造的發光的物件不少,最有詩情畫意的莫過於中國古人發明創制的燈籠。燈籠作為喜慶之物,蘊含“張燈結彩”之意。它早在西漢時期問世,唐代興盛,宋代輝煌,元明清至今流光溢彩,歲月的長河奔騰被它的光芒照亮,尤其燭照著建城3000年、建都800年的古老北京。

中國的春節,也可以說是半個燈節。因為真正的燈節(又稱元宵節)是陰歷正月十五,但是早在臘月最后一天的除夕夜,孩子們就已經迫不及待地提著燈籠踏雪了。白雪地上搖曳的一盞盞燈籠,好比夜空中閃爍的一顆顆星星。孩子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踉蹌著,搖晃著,呼喊著,歡笑著……他們親手點亮顏色艷麗的燈火,不是想要照亮腳下的道路,因為雪地在月光輝映下燦若白晝,頑皮的孩子們一心想要照亮的是自己的心田,以及心田上的家園,美麗、溫暖、甜蜜而又浪漫……

必須記住的是,燈籠不光是年節的一種吉祥物,更是教書育人的“長明燈”。私塾,至晚於西周時期出現。春秋時孔子已經開始設壇講學,《禮記》載:“古之教者,家有塾,黨有庠。術有序,國有學。比年入學,中年考校。一年視離經辨志,三年視敬業樂群,五年視博習親師,七年視論學取友,謂之小成……”。漢代則實行春季、秋季、冬季開蒙,每當正月私塾開講。有心的家長會為求學的孩子置辦一盞燈籠,由教書先生點燃,意在祈弟子前程一片光明,而千古文脈也薪火傳承。是為“開燈”,實為開明。如不開明,豈能開化?正所謂:“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

明清兩朝每逢年節,老北京位於東城的古老燈市生意興隆,花市亦然。既然有人愛吃年糕,就有人愛賞“年花”。古都北京的“年花”是什麼花?一般人還真不知道。

古老京城襟燕山而望渤海的地理環境、北溫帶半濕潤的大陸性季風氣候使然,每年臘月前后,正是家家戶戶盆栽水仙盛放的時節。因此,水仙花當仁不讓,成為一年一度春風萬裡時節的美麗“花仙子”。明代進士劉侗、於奕正所撰《帝京景物略》和清代《燕京歲時記》先后記載了水仙花作為古都“年花”的風採。以當年繁華熱鬧的護國寺、隆福寺花市為例:“秋日以桂菊為盛,冬日以水仙為盛。”據說,明清兩代京郊豐台草橋有栽培水仙的“暖洞子(暖房)”,專等臘月底拿到城內市場上兜售。康熙皇帝也吟詩詠嘆:“冰雪為肌玉煉顏,亭亭如立藐姑山。群花隻在軒窗外,那得移來幾案前。”

水仙花在希臘神話裡是位美少年,名叫“納西塞斯”。他原本在山林中徘徊,未見江河湖海,最終因為深深愛上了池塘裡自己的倒影而恍惚迷離,溺水而亡。如果你在春節前后到胡同裡的親戚家串門,一定會與亭亭玉立、潔白無瑕、明媚鮮艷的水仙照面,一見傾心,終日牽挂,腦海浮現,楚楚動人。那特有的神姿仙態,正是“餐風吸露乘雲,那許塵眸相望”。

年夜的鐘聲,更是老北京人所熟悉的音樂——打擊樂。這是帝都人獨享的春節耳福,擊鼓撞鐘,“緊十八,慢十八,不緊不慢又十八”,重復過后,正好是一百零八下。究其原因:“叩一百八聲者,一歲之意也。蓋年有十二月、二十四氣、七十二候(每五日為一候),正得此數。”

聽聞除夕子時的鐘鼓之聲在這古老都城的夜空回蕩,一種跨越千年的思緒繚繞心懷,頓感歲月如梭的神聖庄嚴。生命歷程的珍貴源於有限,而內在的激情澎湃已非往昔,唯有對生命與生活的美感與企盼一如昨天。祝福的心音也隨之怦然,在唇邊震蕩,卻啞然無聲……

——這似乎已是北京長不大的孩子或童心未泯的成年人的感慨了。

總會有人更善於傾吐,女詩人林徽因曾作《中夜鐘聲》:

鐘聲/斂住又敲散/一街的荒涼/聽——那圓的一顆顆聲響/直沉下時間/寂靜的咽喉/像哭泣,像悲慟/將這僵黑的/中夜/葬入/那永不見曙星的/空洞——/輕——重……/重——輕……/這搖曳的一聲聲,又憑誰的主意/把那剩余的憂惶/隨著風冷——/紛紛/擲給還不成夢的人。

這是與我們相隔近一個世紀的新月派詩人年夜的歌吟,它無疑增添了古都年夜的歷史深度和層次.

伴隨年夜的鐘聲,餃子出鍋。北方人,誰不貪戀扁食——餃子呢?何況這是年夜煮沸的一鍋熱騰騰的餃子,一家團圓美滿的聚餐,老少三代或四室同堂和樂幸福的象征。“大寒小寒,吃餃子過年。”我們找不出任何一種節慶美食,能夠像包餃子一樣可以讓全家人參與,有說有笑,和和美美。一人擇菜、洗菜、切菜,一人剁肉餡,一人和面,一人和餡兒,一個做劑兒,兩人擀皮兒,三四人包餃子,再由一人煮餃子……這一過程就是一種親情和睦、其樂融融的家庭慶祝儀式。而餃子餡兒裡放一枚硬幣,又是一個美好祝福的懸念,到底誰會是來年那個最最幸運的人呢?這又是一個樂子!多少年之后,或許在異國他鄉,或許已兩鬢染霜,或許是物是人非,但每每回想起來,仍然會有一股暖流在周身涌動,乃至熱淚盈框……

最后,要說說壓歲錢。孩子們喜歡過年,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企盼壓歲錢。記得小時候收到長輩給的幾枚硬幣時的心跳,與其說是發了一筆小財,不如說是感受到長者的疼愛。真正意義上的壓歲錢不在多,而貴在少,錢多反而變味。以買鞭炮來計算,僅夠孩子買一兩挂響鞭的錢就很合適,不多不少。因為壓歲錢有兩個含義:第一,是讓孩子體味親人眷顧,感受長輩無聲地愛撫﹔第二,是讓孩子懂得節儉感恩,知道長輩掙錢辛苦。

一顆不泯中國童心,永遠摯愛華夏春節。在我看來,至少在和我一起長大的一群孩子的眼裡、心裡,春節、北京的春節、中國的春節、數千年中華民族古老文化傳承的春節,一定是人類發明的年節中最最美好的節日。( 文 / 彭 俐 漫畫 / 徐 進)

(責編:段晨茜、高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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