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瑣憶劉炳森先生
2019年05月15日08:36  

著名書法家劉炳森先生(1937—2005),生前擔任多屆全國政協委員、常委及全國文聯副主席、中國書法家協會副主席、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筆者因一長輩親戚與其系高中、大學同學,因而得以結識,多次登門採寫若干小文,現將其生前一些瑣事,追憶成篇。

炳森先生書法作品特色顯著,堪稱大家——隸書飄逸瀟洒、清秀俊俏﹔楷書遒勁飽滿、敦厚庄重。最早與舒(舒同)體一起,作為新式字體,列入字庫。“劉體”書法制作牌匾美觀大氣,極受商家店鋪及世人鐘愛,大街小巷難以計數,以致有“京城無處不炳森”之說。一次與筆者交談,炳森先生不無感慨:“我有求必應,寫得太濫了。但人家登門來求,盛情難卻,卻之不恭啊!”

炳森先生籍貫天津市武清縣(現已改為區),他自幼酷愛書法,在小學老師的啟蒙指導下,每日堅持練習。有時用紙筆﹔有時就地取材,用樹枝在地上練,可謂“見縫插針”、“爭分奪秒”。被十裡八村稱為“小秀才”的他,過春節時,很是忙碌——鄉親們紛紛登門,請他書寫春聯。一時門庭若市,熱鬧十分。

炳森先生研習書法,狠下功夫,勤學苦練,有時簡直到了痴迷的地步——“文革”中一度在干校勞動,白日無暇顧及。夜裡休息時躺在床上,他在被窩裡還用手指在肚皮上練習,一筆一畫,認真揣摩,樂而不疲。

“文革”期間,炳森先生供職於故宮博物院,初時隻一人居住京城。后妻子因家庭成分挨整患病,拖兒帶女從天津郊區投奔進京。一家五口全仗炳森先生區區五十多元工資,且隻有一人的糧票,故捉襟見肘,入不敷出。一日,炳森先生到中國美術館觀展,出館后,坐在馬路邊靜等熟人或同學。為何?手中無二分錢存車費,取不出自行車!好在他的熟人們經常光顧此座藝術殿堂,過了片刻時辰,方才解除困境騎車歸家。

“文革”結束,百廢待興,書法藝術得到空前發展,中日書法界之間的往來也日見頻繁廣泛。為了與日本同道交流便利自然,炳森先生四十七歲時自費上了日語補習班。滿滿當當一教室人,盡是二三十歲的年輕面孔,隻有炳森先生“木秀於林”、“鶴立雞群”。他不顧繁忙勞累,咬牙堅持了一年,終於有所收獲,能操熟練日語在多種場合與一衣帶水的同行們直接交流了。

1987年秋天,炳森先生隨中國書畫代表團赴美造訪。途中,陰差陽錯,在飛機上當了一路拗口的翻譯。

當時,代表團英語翻譯正在大洋彼岸恭候,致使書畫家們與空姐及同機乘客交流成了一道難題。會說日語的炳森先生發現一位日本乘客會說英語,便與其組成“最佳搭檔”——炳森先生將漢語譯成日語,日本乘客譯成英語﹔日本乘客將英語譯成日語,炳森先生再將日語譯成漢語……如此這般,經過漢語——日語——英語、英語——日語——漢語的雙重翻譯過程,書畫家們與空姐及機上其他乘客的交流,暢通無阻。

1989年,炳森先生到西歐講授書道。因場上無人通曉漢語,故操熟練日語,由一日本聽眾(乃書法愛好者)譯為英語。該人雖然辛苦,但頗覺合算——不僅“近水樓台”先得精髓,通過一番口譯,又加深了理解,實為一勞數得,皆大歡喜。

炳森先生外出,隨身總帶著自己的心愛工具——毛筆,以備不時之需。為防干涸或凝固,其自有“妙法”——用塑料布包裹住筆頭,這樣持久柔軟,不會干硬,隨時可以使用。辦法雖原始,但效果極佳。

“文革”剛一落幕,北京市百貨大樓敢為天下先,一掃“印刷體”一統天下之風,懸挂起令人耳目一新的殿堂字號——書法牌匾。字體乃顏體,敦厚豐滿,極富美感。題寫者,正是時已名聲鵲起的炳森先生。為表謝意,店方奉送潤筆費200元。這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末,絕對稱得上是一筆“巨款”。

炳森先生堅辭不受,曰:“人流如潮的百貨大樓如此厚愛,使自己的書法作品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人欣賞、品評,我感激不盡,怎麼還能收錢呢?”

炳森先生有一大學同學,乃美術教師,先后任教於朝陽區多所中學,筆者也曾授業。其對炳森先生有一事耿耿於懷:“董壽平先生前輩大家,贈炳森一幅書法,落款為‘炳森學弟’雲雲。炳森竟然懸挂出來,豈有此理?”忿忿不平,溢於言表。炳森先生為此曾向筆者解釋:“初時我也大惑不解、誠惶誠恐,晚生豈能與師長稱兄道弟?后求教於啟功先生,先生言辭嚴厲:‘你搞書法,應有大學問,怎麼連這都不懂?弟雖有弟兄、兄弟、小弟之意,但也可作弟子、徒弟之解。董先生謙遜大度、禮賢下士,固是美德﹔然而你可以執弟子之禮,對先生恭敬有加啊!懸挂於廳堂有何不可?’我這才心安理得。”筆者曾在一次師生相聚中,向美術教師面敘此事,使其冰釋前嫌。恰半月后,美術教師病故,未將此一誤解帶去天堂。

一日,炳森先生路過朝陽門外大街呼家樓,見一家商店題匾落款是自己的名字,便推門而進。

“請問,你們店名誰寫的?”

“劉炳森。”

“劉炳森沒寫過這字。”

“您怎麼知道?”

“我就是劉炳森。”

某夜,炳森先生“打的”回家。的哥問:“您認識劉炳森嗎?”

“認識。”

“他的字真好,我特喜歡。”

到了家門口,炳森先生付過車款,邀其上樓:“我送你一幅字吧!”

的哥喜出望外:“我見過您的照片,在報紙上。剛才我就覺得您像。字我收下,車錢退給您。”

“不,車錢你照收。咱們交個朋友。”

一年秋日,炳森先生攜家人到香山觀賞紅葉,見公園門前有出售字畫者。一人想要隸書,賣者問:“您是要王遐舉味兒的還要劉炳森味兒的?”

炳森先生不由暗笑:“我怎麼成味兒了?”

上世紀80年代初,有車一族尚屬鳳毛麟角。一天傍晚,炳森先生同夫人一道,騎自行車從東直門外春秀路自家住處到朝陽區將台鄉西八間房村(該村已不存,現興建為京密路綠化帶及藍色家園住宅區、中國民航管理干部學院、新世界商廈等),去一同學家串門。筆者問:“您怎麼不買一輛車,多方便啊!您看某某先生(亦為書畫名家)不就買了嗎?”炳森先生回答:“我有條件買車,但不能買,如開會或有活動,一結束,某某便置他人而不顧,駕車揚長而去。我做不到啊!我得先送老先生們,然后再送同輩人,晚輩自然就不用送了。等送完該送的人后,甭說坐公交車,走著我都到家了。”

有一同學之子成親,炳森先生夫婦登門祝賀。除備禮金,還贈書法一幅:“振翮高翔。”殷切厚望,長者風范﹔下款題為“二賢姪新婚大喜”。用“姪”而不用“侄”,用心良苦:自己乃男方親友,對女方尊重有加,有禮有節也。素養之深,底蘊之厚,可見一斑。

一代佛學大家、詩詞泰斗趙朴初先生仙逝后,炳森先生前往趙府(西城區石碑胡同六號,現辟為國家大劇院)吊唁,所送挽聯上書四字:“佛塑金身。”

上世紀80年代末,著名京味作家、素有“十歲神童,二十才子”之稱的劉紹棠先生初患中風頑疾。幸得救治及時,又賴醫生醫術高明,轉危為安,紹棠先生仍能揮筆創作。欣慰之余,特在廳堂高挂炳森先生饋贈隸書佳作:“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文 / 趙國培)

來源:《海內與海外》雜志

(責編:段晨茜、高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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