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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薔:海派絨繡的傳承者
2018年11月20日08:52  來源:中國僑聯

幾個月前,滬上行,專程去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海派絨繡傳承人李薔的家中拜訪。還記得三年前,曾與北京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合作開辦“手藝”專欄,半年多的時間裡,我走訪了很多在北京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觀察到許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的真實現狀﹔三年后,當我在上海看到海派絨繡時,往昔情景如在眼前。

19世紀中后期,伴隨開埠通商進程的不斷推進,擁有良好地理條件的上海抓住與西方世界交往的時機,由此得以迅速發展繁榮。20世紀初,傳教士將在歐洲流行三百多年的絨繡技藝帶到中國,英美商人相繼赴上海開辦洋行,組織繡工在本地進行來料加工業務,絨繡技藝就此在中國落地開花,成為一個全新的工藝美術品種,亦作為近代上海中西文化交流的有形見証。不同於蘇繡、湘繡、粵繡等中國傳統的刺繡,絨繡是用彩色絨線在網眼布上一針一線繡出特定的圖案,層次清晰、立體感強、形象逼真,因從西方傳來,富於強烈的油畫表達意味,故而有“東方油畫”的美稱。

身處中西文明交融的上海,工藝美術亦在經歷對話與碰撞。傳播愈廣、影響愈深,絨繡中開始出現中國題材,融入中國技法,並且帶有濃郁的滬上特色,海派絨繡技藝自此形成。上世紀20年代,在上海各洋行專事絨繡的繡工有三百人之多﹔新中國成立后,海派絨繡成為“出口換匯”的重要商品之一,在上海更是出現了紅星和東方兩大絨繡廠,訂單不斷,精品迭出,絨繡作品甚至還進入人民大會堂長期展陳。劉佩珍、高婉玉、范玲娣、唐根娣、張梅君等幾代絨繡名家,為海派絨繡在表現題材、表現技法、制作生產等方面的發展作出了突出貢獻。但伴隨上世紀九十年代末的工廠重組合並大潮,這兩家絨繡廠相繼倒閉,海派絨繡這門技藝隨之衰落,無論是產品創制、銷路還是人才培養,均處於十分困難的境地。如今海派絨繡的保護單位僅剩上海工藝美術研究所、洋涇絨繡傳習所、恆源祥絨繡工作室以及高橋絨繡館四家,掌握海派絨繡技藝的工藝師,也是屈指可數。

可以說,李薔親歷了海派絨繡從發展、鼎盛到衰落的諸多階段,深知這項技藝走到今日的不易。1972年,15歲的李薔考入上海工藝美術公司紅星絨繡廠工業中學,並於三年后入職上海紅星絨繡廠從事海派絨繡工藝品的創作,這一干就是28年。2003年,上海紅星絨繡廠倒閉,時任紅星絨繡廠絨繡技術主管的李薔轉任恆源祥絨繡工作室首席絨繡工藝師,繼續海派絨繡技藝的探索與傳承。“一針就是一針”——李薔用這句話來形容自己這幾十年來的工作,網眼布上繡下的每一針,都馬虎不得﹔手藝的嫻熟、精湛與否,也顯示在這一針一線的穿插當中。她還清楚地記得最初在絨繡廠工作的那幾年時間裡,自己每天都要加班加點,鞏固技術、攻克難點,“老師傅隻能告訴你怎麼做,卻不能替你做,很多時候隻能靠自己摸索。”一個成功的絨繡工藝師不僅需要天賦、悟性,更需要長時間的積累與苦練,往往在頭十年中是無法做出滿意的作品的。如此巨大時間成本的付出以及未來的不確定性,在四十年前或許還不成問題,時至當下,卻成了橫在海派絨繡發展面前的一個巨大的難題。

早在1998年,李薔在紅星絨繡廠就曾帶過五個徒弟,五人學成出師后卻趕上紅星絨繡廠倒閉,都已失去聯絡。在恆源祥絨繡工作室工作的這十多年來,她也帶了幾個徒弟,其中還有接受過工藝美術專業訓練的高職畢業生,可如今隻有一人還在堅持學習。李薔坦言,現在的年輕人對絨繡不感興趣,加之要為此付出巨大的時間成本,在短期內看不到學習成果,也就“坐不住”了選擇放棄。類似現象,在其他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中也很普遍。

海派絨繡為何如此難學,不妨以李薔近些年來主攻的人物絨繡為例來說一說。人物在海派絨繡中屬於最難的一類表現題材,繡人物,“像”是最根本、最基礎的要求,此外要在還原人物神態與表情的同時對畫面進行細微調整,以使畫面呈現最佳狀態。拿到原稿后,首先要將原稿按比例放大,而后在網格布上定位、起稿。由於一幅圖像中的色彩極其繁復,現有的絨線難以滿足要求,絨繡工藝師需要根據實際情況用顏料和冰醋為白絨線染色,用色少則上百種,多則上千種。在繡制時,為了最大程度呈現色彩的明暗變化,需要將一根絨線劈成四股,取其一,再將不同顏色的線混合成復色線﹔如果要繡人的眼睛,為了保証目光的真實、靈動,甚至要將一根絨線劈成八股后再進行混色。在繡制技法上也是有頗多講究。至於選用什麼顏色的絨線,採用何種針法,油畫立體感與平面構圖如何結合,這些問題均要依靠經驗和直覺來做出判斷。從毛澤東、周恩來、朱德、鄧小平、陳雲等國家領導人,到托馬斯•巴赫等國際奧委會歷任主席,李薔近些年來創作的人物題材的絨繡作品都是如此打磨的。

麻布上飛揚的色彩,數萬針的來回穿梭,對眼力和精力是雙重考驗。視力下降、年歲見長、無人繼承,不僅是李薔一人,許多絨繡工藝師都對海派絨繡的發展前景表示擔憂。

當擁有厚重歷史的傳統技藝與時尚而現代的社會潮流相遇,都在經歷漫長的陣痛,這個過程中,很多技藝都幻化成為“記憶”,這是人們不願意看到的事情﹔可漫無目的、毫無頭緒的“一窩蜂”,不僅無益於技藝的存續,還可能導致技藝變味兒,失去最本真、最內核的價值。尤其是對北京、上海這樣的城市來說,信息交流的便捷、城市節奏的加快、文化實力的雄厚,這是傳統技藝保護所擁有的先天優勢,但從深層次上來看,傳統技藝還面臨被“片面化”保護的風險,仍需防范顧此失彼、過度商業化開發等情況的發生。

此外,傳統技藝保護還需要抓住“兩頭”。以海派絨繡為例,既要專注於體現海派絨繡精湛技藝的絨繡精品的創作,也要專注於受普通大眾歡迎的各類產品的開發﹔既要立足長遠,尋求與時代相符合的發展方向,也要腳踏實地,豐富技藝內涵,拓寬推廣渠道﹔既要政府對非遺項目扶持與推廣,進行“輸血”,也要吸引社會力量的廣泛加入,以為這些記錄民族文化發展的“活文物”尋找更好的出路,變“輸血”為“造血”。

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所面臨的問題與困難,常談常新﹔除了政策上的扶持之外,更需要不斷呼吁。畢竟這些帶有歷史記憶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是一方水土留給一方人的寶貴財富,它的延續,依靠時間的醞釀,以及人情的溫度。(文、圖 / 張逸良)

(責編:段晨茜、閆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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