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全國歸國華僑聯合會>>華僑華人研究>>學術研討
加拿大“中生代”華人移民家庭生活觀察
2014年06月25日09:14  來源:中國僑聯

加拿大的華人移民數量龐大,情況也很復雜。老一代移民、中生代移民和新生代移民間(一般而言,可以把2008年以前,以技術移民為主體的一代,稱作“中生代大陸移民”﹔2008年以后,以“投資移民”為主體的一代,稱為“新生代大陸移民”),存在類似國內不同年齡段的“代溝”,而經濟類移民和技術移民的差異也相當大。不同類型的中國移民,交際圈不同,生活方式各異,對當地社會、對故國,特別是對新生活的融入也不盡相同。本文就作為對華人移民國外生活觀察的一個側面吧。

高離婚率引起關注

加拿大華裔的“融入”呈現明顯的“兩頭差、中間強”的特色。

所謂“兩頭差”,指二戰前移民的“老僑”中尚有許多世代居住華埠、以漢語(多為地方方言)為主要語言的華人。在溫哥華、多倫多等地,都有一些“老僑”至今不能熟練使用英/法文,很少邁出唐人街﹔而2006年以后來加的許多大陸新一代投資移民,則習慣於居住在華人集中的新興城鎮、社區,過著“中國化”的生活,融入的積極性相對較低。“中間強”,即二戰后、大陸投資移民大規模進入前的這一批華裔移民,“融入”的主動性最強,效果也最好,中國大陸中生代移民也是其中較有代表性的一批。對他們而言,“融入”意味著更便利的生活和社交、更好的工作及收入,意味著能在更廣闊的天地裡安居樂業,他們也被稱作“走出唐人街的一代”。

但在另一個方面,背景不同、生活方式和生活狀態各異的中生代中國移民,卻有著高度的相似性:就群體而言離婚率偏高,因家庭矛盾而導致的突發事件屢有報道。2014年5月4日,又一起中國移民家庭倫理悲劇在卑詩省列治文市發生:41歲的吳建華當著年幼女兒的面砍殺妻子,並迫使女兒逃出家門,引起社會震驚。當地非政府機構——中僑互助會行政總裁周潘坤玲表示,尋求壓力疏導、憤怒情緒管理和家庭支援的華裔移民家庭個案近年來呈上升趨勢。

近年來許多加拿大傳媒和社會團體日漸注意到,高離婚率已成為加拿大華人移民的一個普遍現象。這種情況引發了當地一些社會學家的議論。曾幾何時,亞洲移民家庭是加拿大社會中醒目的“高穩定家庭”,許多“老僑”和配偶分離多年,團圓后依然可以穩定生活,白頭到老,這曾被當作“東亞現象”加以討論。如今大陸移民的婚姻狀況,和其他族裔橫向比較,不能說特別突出,但以華人素來講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將家庭穩定和睦當作生活、事業前提和保証的傳統衡量,就顯得有些突出了。

這究竟是為什麼?

周潘坤玲曾經表示,移民初到新環境,經濟狀況不穩定,加上華裔家庭常常秉持“家丑不外揚”原則,不願向他人傾訴苦衷,尋求幫助,往往導致壓力在家庭內部積郁,一旦處理不好,就容易一時爆發,造成家庭矛盾,甚至釀成悲劇。

但問題似乎並非那麼簡單。

“角色轉變”是顆定時炸彈

移民對於一個家庭、一對伴侶來說,等於換到一個新世界從頭來過,以前的人際關系、相處之道都要重新調整。不僅如此,移民前與移民后,夫妻二人在社會、家庭中的地位、角色也變了,同樣存在著適應、磨合的問題。這一切,都容易造成家庭關系的緊張,倘處理不好,便會引發矛盾,甚至導致婚姻破裂。比如有一對定居多倫多的夫婦,20世紀90年代初公派來加拿大,后轉為移民,原本在國內時,丈夫學歷高,收入和職位都比妻子好得多,但移民后情況發生了很大變化:妻子原先是大學英語教師,英語聽力、口語都不錯,很快就在當地政府辦的ESL(為母語非英語學生開設的英語教學課程)學校當上了教師﹔丈夫掌握的卻只是“啞巴英語”,加上自我定位太高,又不肯下決心重新深造或改行,在要求“本地經驗”、“本地資質”的加拿大找工作時便處處碰壁。賦閑在家,難免胡思亂想,加上心態不好,就更容易出問題。

有一次,妻子上班時發現忘帶教材,就讓家中的丈夫送去。丈夫到學校后,見妻子和白人同事親切交談,且“動手動腳”(其實不過是當地同事間很自然、正常的互動),當時覺得受了極大刺激,當場發作,拂袖而去。

這原本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倘發生在正常氛圍,溝通下一般就能釋然。但對於這對移民夫婦來講,尤其是丈夫處在因自感失落的狀況下,情況便嚴重得多。到了后來,這位丈夫心平氣和的時候越來越少,也變得不願見人,甚至難得出個門,看見熟人還會馬上折返﹔對妻子,更是動輒找茬發火。最終這對原本在國內相敬如賓的夫婦,卻走到了離婚這一步。

可以說,移民后融入陌生環境的吃力和家庭成員間融入程度的落差,加上新環境下本就難免的工作、生活和精神壓力,把夫妻間的問題放大了。角色的轉變是顆定時炸彈,如排解不得法,原本的小麻煩就可能釀成大問題。相反,倘夫妻間相互包容,互諒互讓,且對自己能有充分認識,許多家庭矛盾自然而然會消弭於無形。

同樣在20世紀90年代末移民多倫多的內蒙古夏寶根(化名,下同)夫婦,移民前,丈夫是下崗再就業的雜貨店老板,妻子是中學英語教師,兩人的收入、社會地位差異不大,但移民后妻子很快找到穩定的工作,夏寶根卻因為英語能力差,總也找不到合適的活。但夏寶根夫婦很快調整了自己的情緒,進行了“男主內、女主外”的“友好分工”,太太上班掙錢,先生一面專心讀書,一面打理家務,照顧孩子。他們的關系隨著第二個孩子的出生而改變:加拿大是福利社會,妻子生育后可以帶薪休假一年,丈夫則在這一年裡找到了一份車衣工的工作,這番夫妻家庭角色換位,讓彼此間互相體諒到對方原先的辛苦,感情變得融洽。

加拿大的生活有許多不同於中國的特點,比如12歲以下孩子必須受到全天候監護,中小學放學早(下午兩點半左右),人工費用高昂,托兒不便,等等,對於有學齡兒童的家庭而言,意味著需要將更多時間、精力用於工作以外的事務。習慣了雙職工家庭和讓老人、幼托代為照顧子女的大陸移民,初來乍到往往很不適應,容易產生煩躁情緒,甚至相互埋怨。隻有家庭成員間彼此包容,才能共同適應嶄新的環境和社會。

距離不僅僅產生美

都說“距離產生美”,但這個定義卻未必適合在加拿大的大陸移民家庭。

作者陶短房考駕照時,結識了一位東北來的駕駛教練,熟悉之后會聊一些家庭瑣事。這位教練在國內時在事業單位工作,順風順水,收入高,也很受尊敬。妻子有高學歷,但工作不理想,便力主移民“換個活法”。教練雖然同意移民,但一切辦妥后卻舍不得丟下好工作,磨蹭了三四年才移過去,和妻子在卑詩省省會維多利亞團聚。此時妻子已快修完博士學位,並找好了工作,兩人分離太久,彼此間已經很不適應。這位教練稱,他“拿到工卡當天,妻子就把打印好的協議離婚備忘錄丟在他面前”,最終兩人隻能“友好分手”。

加拿大和中國是兩個差異巨大的社會,這種差異不僅僅體現在法律制度、教育制度、福利制度、社會面貌等大的方面,更體現在許多細小的方面,倘若夫妻雙方適應新環境的起點不同,適應過程中很容易產生落差,並形成難以調和的矛盾。

如今是信息社會,電話、網絡聯系可以達到“天涯若比鄰”的密切程度,且新一代移民的經濟條件遠好於“前輩”們,太平洋間常來常往也不會特別心疼。但時代變了,社會節奏更快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分離幾個月的夫妻,也可能變得相互“不認識”,或對彼此所處的氛圍、環境感到不自在。身邊的新移民朋友中,“空中飛人族”(夫妻有一方留在國內)家庭或多或少存在一些問題,家庭不穩定的情況也更多一些。這種“距離問題”並非僅指地理間的距離,心與心的“看不見的距離”倘被拉開,問題有時更嚴重。相反,倘若夫妻間能始終注意提醒自己,更多將移民后的生活當作“一家人共同的事”去考量,就能有美好的收獲與回報。

如早在1986年就抵達加拿大自費留學,后來轉為移民的北京人陳伯翰、鄭思燕夫婦就是典型的例子。他們在國內就是大學同學和戀人,早就共同規劃了未來--一起自費留學,今后在北美發展。來加拿大后他們雙雙進入著名的溫哥華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UBC),攻讀統計學碩士、博士學位。溫哥華物價水平、生活指數很高,夫妻倆壓力很大,但他們一致商定省吃儉用,勤儉度日,咬牙盡快完成學業。博士畢業后兩人雙雙留校任教,成為令人羨慕的移民學者。

任何家庭都會有矛盾,這對移民學者夫婦也不例外。兩人都是學統計的,善於理財和計算,當年美元匯率高,美國大學同樣的教職,實際收入要比加拿大多50%左右,陳伯翰希望南下美國尋找發展,而鄭思燕則安於現狀不願挪窩。一些移民家庭正是因為這種事業發展上的分歧出現裂痕,甚至一拍兩散,但他們卻不同,做丈夫的見妻子不同意並不勉強,而是靜靜等候。6年后,妻子終於覺得丈夫的考量是對的,兩人雙雙移居美國華盛頓州,在當地大學任教,事業和家庭都有了圓滿的收獲。

同患難不易,共安樂更難。移民家庭因為環境的變故,往往會比國內家庭脆弱得多,遇上風吹草動便容易出現危機,且一旦危機出現,往往因為缺乏宣泄渠道,而導致遠較國內嚴重的后果。

時代不同了,“從一而終”的思想早已被淘汰,每個人都有權利去選擇新的、屬於自己的生活。但“家和萬事興”,家庭的穩定,對每個家庭成員而言,仍然是十分重要的。移民家庭大多上有老、下有小,事業、生活面臨重要關頭,且身處異國他鄉,配偶不僅是最親近的人,甚至是唯一的密友,情緒和壓力的宣泄對象。家庭的和睦穩定,對每個家庭成員而言,都具有積極意義。

在移民這種特殊的環境下維系家庭,最重要的是“包容”和“適應”——不僅要努力包容、適應對方,更要包容、適應嶄新的生活、社會與環境。

   (作者陶短房、青溪,原載於《同舟共進》2014年第6期)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