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 年4 月20 日，青田僑鄉影視文化有限公司的夏國卿先生，給我們帶來了一位旅居法國的電影導演，名叫郭卿，走進辦公室，郭導一眼就看到了貼在牆上的一張老照片，他激動地說：“是它，就是它！”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故事要從頭說起。2014 年8月28 日，通過青田旅意僑領的介紹，意大利學者高龍亶先生來到了青田華僑歷史博物館。他是我館一本意大利語的華僑專著《CINAA MILANO》（《米蘭的溫州人》）的四位作者之一Daniele Cologna，高龍亶是他的中文名字。

高龍亶先生來訪青田華僑歷史博物館

與高龍亶先生的會面，現在回想起來，還猶在眼前。雖然我們之前從未做過任何的溝通，但是對青田華僑歷史的看法特別是在研究方法上卻有著驚人的相似，大家相見恨晚。我們與他分享了一個我們視為研究秘密的學術資源，高先生報之以李，回贈給我們15 份意大利集中營難僑檔案，盡管一開始他表示這些史料絕無可能外傳。該集中營位於意大利東南部一個叫 Isola del Gran Sasso 的城市，集中營的華人難僑史料是他工作之余辛苦挖掘出來的，高先生先是找到了集中營所在的城市，然后想盡辦法說服集中營檔案保管人員，終於拍攝到了其中大部分難僑檔案。高先生說，這15 份檔案，大部分是意大利語。當時，中國人進入集中營之后，隨身証件一律上交，接下來幾年時間全部用西文名字管理。盡管他在意大利大學是中文講師，但也無法把西文名字和具體的青田華僑對應起來。事實上正是這次交流，堅定了我們開展浙南華僑史研究中的信心。我們利用家譜尋找老僑信息的方法，重新燃起了他對集中營難僑的研究。15 個人當中，有一個叫胡超的人有兩份中文檔案，我們就從這裡入手。第一份檔案是民國華僑登記証，由民國政府駐意大利使館於1937 年7月簽發，華僑証上寫明他是青田一都人。一都是民國時期的舊稱，在青田有“一都港頭”的說法，可我們當時手頭掌握的港頭鄉老僑資料裡，根本沒有他的信息。另一份檔案是封中文信，我們發現這封信的收信人有三個名字，分別是“振林”、“鬆林” 和“仕龍”，並沒有檔案的主人胡超，和常理不符，這是怎麼一回事？

2014 年11 月17 日，我們在系統分析《青田僑鄉報》的涉僑文章時，看到了孫明權先生寫的《旅意華僑散記》，文中寫道：“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戰火摧毀了華僑謀生之夢。許多華僑辛苦經營的工廠和住家遭焚。如胡錫珍先生之皮工廠，全被燒光。由於中國和意大利是交戰國，有三百多位華僑被關進了意大利東南部德拉址集中營，失去自由。青田胡震林等於一九三九年被關押了五年，戰后才被放出來。”那麼，這個孫明權先生筆下的德拉址集中營，是否就是高龍亶先生說的Isola del Gran Sasso 集中營？“震”、“振”二字青田話發音相同，孫明權先生文中提到的青田難僑胡震林，是否就是上面信中開頭的“振林”？我們不得而知。隨著青田僑史研究的進展，我們發現了“二戰”意大利賠款的全套檔案，其中至少有500 位青田老僑的賠款資料。2015 年1 月25 日，我們在收款人為郭益軒的賠款收據上，發現保証人一欄寫著“胡超即進林”字樣，胡超就是胡進林！我們根據華僑史料，終於取得了關鍵的進展。鑒於“進”、“震”、“振”三個字青田話完全同音，我們至此假定胡超、胡振林、胡震林和胡進林四個出現在不同場合的名字，根本就是一個人，因為在之前的工作中，這種青田話同音不同字的情況，我們見了很多。假如來Isoladel Gran Sasso 集中營的難僑胡超，就是孫明權先生筆下德拉址集中營的難僑胡震林，那麼我們很自然可以假設Isola del Gran Sasso 集中營就是德拉址集中營。我們等待進一步的確認。

胡超先生中文信件

2015 年2 月4 日，旅意老僑胡錫珍先生的孫媳婦江女士，給我們送來了胡錫珍老家青田胡車村的胡姓家譜，我們在該家譜中意外找到了胡進林的名字。胡進林不僅和胡錫珍是一個地方的，甚至還是胡錫珍的堂兄，這真是個意外的驚喜！我們接著查閱光緒版《青田縣志》，發現舊時的一都包括胡車村，這麼一來，胡超的民國華僑証上來自“青田一都”的信息，就有了下落，一切完全吻合。我們還在家譜中發現，胡進林娶有意大利妻子，生有兩個混血兒。除郭益軒之外，他還替其他數人領取賠款，我們由此判定“二戰”之后，胡進林沒有像其他大部分青田華僑一樣被聯合國遣返，而是繼續留在了意大利。

孫丙洪先生與Sara博士合影

接下來的研究發現，上述中文信中位於7 位寄信人之首的陳煥標，也有領取意大利“二戰”賠款，事實上，《青田華僑史》有專門介紹陳煥標的段落，油竹人，也娶有意大利妻子，只是我們一開始沒有把一切串起來而已，我們最終獲得了他后代的聯系方式。2015 年2 月8 日，我們發現《青田華僑史》大事記部分寫道：“1957年1 月6 日，香港中國銀行匯入鶴城胡車村僑眷胡進典僑匯128.95 元，被人冒領。經過縣公安局迅速破案，懲處了案例犯罪，保護了僑眷合法權益。”而青田胡車村的胡氏族譜告訴我們，胡進典是胡進林的弟弟。這証實了我們之前的判斷。10 月13 日，溫州大學張一立博士、陳翔老師、意大利Sara 博士來訪，正巧阜山鄉孫丙洪先生為查証他父親孫仲連“二戰”賠款的事情，也在同一時間來到了我們辦公室。孫仲連的意大利賠款調查表中寫道：一九四〇年九月九日，於PISA 被拘兩拜余，后押送集中營IOSSieiA。一九四二年五月二十六日，被移送ISOLAG S。一九四三年二月二十八日， 被德軍運於QuiLA， 擱數拜后運PERUGiA 為工數月，后將民交於法西斯管，繼被逼為工，薪金勿給。一九四四年六月十八日，聯軍抵達后恢復自由。種種苦難，紙墨難盡。

本文作者在青田縣湯垟鄉干坑自然村做田野調查

在聽我們介紹了故事的來龍去脈后，Sara 博士非常激動，她感嘆說，自己作為意大利人都不知道這件事情，她願意為我們今后進一步的研究提供幫助。很顯然，孫仲連，也是Isola del Gran Sasso 集中營難僑之一，我們又找到了一個。從2015 年11 月開始， 我們集中精力為湯垟鄉征集華僑史料。我們在分析意大利賠款資料時，發現湯垟鄉干坑村有一位叫邱廷森的老僑，也在德拉址集中營關押過。意大利使館調查報告中邱廷森的青田地址為“浙江省青田縣四都紅口干坑”，“紅口”就是現在的“洪口村”，民國時候管轄的范圍很大，包括現在的小佐、干坑。為了尋找邱廷森，我們到干坑村做了細致的田野調查，採訪了數位當地村民。

邱廷森（申）民國護照

下面內容摘自難僑邱廷森的意大利使館調查表：一九四十年九月二十七披牢，七十二日后解下CAMPOBABOO， 后解1092101A，13.2.1941 后解ISOLA，27.10.1943BUIANO， 十一月二十八日解AQUILA，披牢十四日后十二日解Pesuggie，后聯軍到悉放到羅馬CINACITA。很顯然，ISOLA 就是Isola del Gran Sasso。2016 年2 月17 日我們給高龍亶先生發郵件，查詢是否有邱廷森這個名字。高龍亶先生發來了邱廷森的民國護照，他說邱廷森娶有意大利夫人，他的兒子仍然住在Isola del Gran Sasso。高龍亶先生同時還給我們發來了新整理的集中營百人名單，我們通過數據庫和家譜技術，快速鎖定了另外30 位浙南老僑的信息。

浙江省僑聯主席吳晶女士與郭卿導演合影

2016 年4 月20 日，郭卿導演來訪青田華僑歷史博物館，看到我們貼在故事版裡的集中營事件分析資料，頓時發出了“是它，就是它”的感嘆。原來，郭導之前找到了介紹該集中營事件的法文原版書籍，對此進行了挖掘，他甚至還給了我們據此改編的電影劇本《墨索裡尼永遠有理》。

我們在該書附錄的116 位Isola del Gran Sasso 集中營難僑名單裡，迅速核對出了40 多位。5 月30 日，郭卿就籌拍電影事項專程拜訪浙江省僑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