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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現在,葉爾夏特還會夢見白沙瓦的那棵菩提樹,門外的警笛聲呼嘯而過,那棵菩提樹就在那裡,樹枝穿過冰冷的鐵絲網,飄落下一片象征頓悟的樹葉。
白沙瓦位於戰火紛飛的巴基斯坦。當神秘古老的中東地區對於大多數人而言,還是一片危險禁區時,29歲的葉爾夏特已經先后兩次到達那裡。一路上,他跟隨《侶行》團隊冒著生命危險記錄下了沿途的人和故事,用真實的鏡頭呈現出了那些動人的眼淚和歡笑。
“生活中的選項有很多,很多人都會為名和利去瘋狂,在這樣一個浮躁的大環境下,有機會進入一個和你完全不搭界的環境中行走、體驗,講述他們的故事,這不是一件很榮幸的事嗎?它們迫使我思考,應當如何去生活。”
能夠包容你的地方
和大多媒體人一樣,葉爾夏特習慣熬夜。和他商量採訪時間,得知上午能睡個回籠覺,他高興地在微信上連發了四個笑臉。下午我趕到時,他已經坐在了那裡一一比約定時間早半小時。
像電視上看到的那樣,葉爾夏特留著圓寸頭,戴著一副黑色的粗框眼鏡,擁有一張長著單眼皮的北方人面孔。他的目光沉穩,言談舉止間,1988年出生的他看上去有著超越同齡人的靠譜和穩重,這像極了他在《侶行》中留給人的印象。
《侶行》是國內知名的一檔戶外探險真人秀節目,由探險家夫妻張昕宇、梁紅打造,他們是著名的探險達人,曾創下過“北極求婚,南極結婚”的記錄。葉爾夏特作為策劃人之一,加盟了第三季的拍攝。那一次,他們要耗時7個月,穿越中東16國,經過阿富汗、伊拉克、敘利亞,跨過兩河流域,走過全世界80%的戰爭國家。
事后,有媒體形容那是一場“不要命”的旅行。為了能安全穿越其中一些戰亂國家,探險家夫婦將兩輛奔馳G500改裝成了防彈汽車,並配備了扎胎釘、煙幕等各種措施防止被追擊,而在有些地區,團隊甚至“並不多余”地穿戴上了防彈背心和頭盔。
那一年,葉爾夏特27歲,除了行程策劃,還負責整個行程的探路兼翻譯。
葉爾夏特出生在北京,骨子裡不安分的他,身體裡流淌著哈薩克人的血,他的父親是著名的哈薩克族作家艾克拜爾·米吉提,按照哈薩克人的習俗,他的全名便是“葉爾夏特·艾克拜爾”。
父親是出色的作家,從小的耳濡目染讓他酷愛寫作,十多歲時,文章就被收錄進范文叢書《老爸的光頭》裡。這一次,因為“真正接觸到了那個環境,有說不完的話”,他寫了18萬字的旅行筆記。
不過,這些幕后工作不為觀眾所知,在這部播放量超過3億的真人秀裡,大家對葉爾夏特最深的印象,就是他隨時隨地准確而生動的中英翻譯一一在阿富汗,他將一位女導演形容為a shining woman(閃耀的女人),在這個女性地位低下的國家,她是唯一一個敢開汽車、戴墨鏡、用手機、甚至拿起攝像機的女人。
和葉爾夏特並肩作戰的,是一支十分年輕的隊伍。前線的8人團隊中,除了38歲的張昕宇、36歲的梁紅兩位老將外,其余成員大都是二十來歲的小伙兒,他們中間,有負責航拍的無人機飛手,有負責攝影的機械師、有負責安保的兵器愛好者……直到現在,這些經歷生死的好兄弟仍保持著緊密聯系。
“這麼長的危險旅程,會擔心團隊過於年輕嗎?畢竟第一集裡,有人上來就丟了護照。”
“為什麼一提到年輕人,就質疑呢?說句冒犯的,大一點的人還未必走得下來呢。”葉爾夏特笑笑,“永遠不要把一個人想象成標准化配件﹔應該允許他有缺點,但哪怕隻有一個優點,這人就非常了不起。”
“這才是人,人是真實的。”他說。
真實的現場,讓人產生一種向往
在哈薩克語裡,“葉爾夏特”的意思是“快樂的小男孩”。
傳播學畢業后,這個快樂的男孩遇見的最大快樂,就是進入央視新聞評論部。在那裡,他遇到了啟蒙老師水均益。
這位1991年就赴前線報道過海灣戰爭的央視著名記者,葉爾夏特將他視作精神上的父親。
2012年11月,為紀念伊拉克戰爭結束十年,新聞評論部計劃做一個重返伊拉克的節目,葉爾夏特被叫去整理素材。坐在編輯機前,他反復翻看那些當年的採訪鏡頭,震傻了,心裡涌起一股小男孩對烽火和冒險的天然向往,“鏡頭裡的現場似乎有魔力,特別吸引人”。
“我要是能去就好了。”他想。
一天,策劃會結束后,水均益突然叫住他,半開玩笑:“怎麼樣,要不要去一趟?”葉爾夏特一驚,磕巴兒都沒打:“好啊,為什麼不!”下了一層樓,停下來,水均益又問:“你想一下,真的決定去嗎?會不會覺得危險?”他再次使勁點頭:“沒問題!”
“那時特別興奮,因為小,興趣旺,水老師就像點火一樣,不斷把我的興趣點起來,讓我朝著對的方向走。”
后來,水均益在自傳《益往直前》中提到了相中這個小伙兒的原因:“我特別推薦了《環球視線》節目組的一個年輕同事葉爾夏特,他剛參加工作沒幾年,做節目卻很有想法,電腦多媒體什麼的玩得特別‘溜’。我認為這些新生代新聞人擁有新技術、新視野,是‘重返團隊’的新力量。”
要拍的,是一個五集系列片,叫《伊戰十年》。葉爾夏特負責資料搜集和外聯,一扎就是三個月。
“每天都在碰選題和拍攝點,情報員似的,排兵布陣,要把所有的信息收集齊,了如指掌,細致到街道的每一個拐口在哪裡”。
《紐約客》《華盛頓郵報》,以及BBC新聞、美國國家檔案館網站、各大高校檔案館網站……此時,一切可能的信息源全都成了獵物,像拼圖一樣,葉爾夏特將散落在各個媒體和故紙堆中的信息拼在一起,提煉線索,“比如,什麼時間地點抓的薩達姆?誰去抓的?這個老兵還在不在?幾十年來的新聞線索,全得去找,要重新挖掘這段歷史。”
最終,這段關於薩達姆被捕的內容,片中呈現了幾個版本:美國官方的、伊拉克官員的、伊拉克民間的。不同聲音,內容相去甚遠,然而,它們有一個共同之處,就是講述者都斬釘截鐵、言之鑿鑿。這種信誓旦旦足以讓每個聆聽者相信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
所以,聽到的是否就是事實?人們開始反思世上所謂的“真相”。
葉爾夏特說,最讓他引以為傲的,是經過他和同事的不斷努力,時任伊拉克總理馬利基、時任美國駐伊大使居然同意了他們的採訪,那是他前后死磕了三個月的結果,“等於一場修行”。
修行的過程,還包括學習如何去挖掘故事,如何在宏觀新聞命題下尋找微觀的線索,“有時僅僅是資料上的一句話,錯過就過去了”。
一次,他無意中看到《華盛頓郵報》一篇特稿,寫的是薩達姆被捕后,記者在距離他藏身點不到50米的一家烤雞店裡的見聞,直覺告訴他,趕忙聯系當地向導,找到這家烤雞店。
最終,策劃通過,拍攝團隊離開薩達姆老家提克裡特前,他們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光顧底格裡斯河畔的這家小店。日落黃昏,河水從身旁流過,水均益在這裡做了一個意味深長的串場:1960年,復興黨革命失敗時,被舉國通緝的薩達姆在寒夜游過了這條河,活了下來。40年后,同樣是這條河,再次陷入危機的他沒游過去,而是躲在了河的這邊,最后被捕。
“一個政治人物命運的終結,用一條河,一家烤雞店就折射出來了……”站在底格裡斯河畔,葉爾夏特聽著水老師的講述,覺得很感慨,而這些細微的線索又是他找出來的,一想到這兒,他又隱隱有些興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