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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折極有名的山西地方戲叫《挂畫》,我記得演員表演得技藝超拔:她可以把一把椅子當成虛無的牆,在椅子上表演出各種各樣挂畫的絕技。據說這叫“椅子功”。
我不太懂戲,尤其不太懂山西地方戲(似乎是“晉劇”),但看過一場《挂畫》,便記下了劇名,自然也記下了那靈活的演員和派了獨特用場的椅子。
挂畫是人們日常生活中極常見的行為,這並不太值得寫出什麼認認真真的文章。只是觸發對時下裡流行的字畫熱的遐想,並進而想到自己宅內挂的幾幀畫,以及懸挂它們時的感觸,才有了這篇興之所至的小文。
首先我感到的是挂畫之不易。因為挂畫需釘子,而往堅硬的水泥牆上釘一枚水泥鋼釘恰恰又是非常不易的事。一不小心,要麼釘子禿了,要麼崩了水泥牆面,所以我家的牆以一種極不友好的態度抗拒著挂畫。從牆的立場看當然是正常的,牆講究平整光滑,沒來由地往你身上鑿幾枚大釘,你也不干不是?
釘子一旦上牆,剩下的自然是挂畫。挂什麼畫?喜歡誰就挂誰。譬如我就挂過從趙無極到韓美林的畫。趙無極的畫極抽象,似山似水又似樹木,卻又有一團烏黑的雲氣,是他的石板畫,1985年回大陸時畫的,鉛筆簽名,扁扁長長的字體,透著一股怪異之氣。
韓美林的畫則是一隻秀麗的小狐,畫於1978年冬,款為“蒲公小狐堪為友”。畫此畫時美林剛從安徽進京,挾一畫夾來到我當時供職的報社,為每人當場畫一幀動物畫,動物任選,五分鐘一幅。我挑的是狐狸,美林一樂,說我最愛畫的就是狐狸,於是破例題了上面一句款識。若干年后美林聲名鵲起,我去看他,他又贈我一頭畫於瓷青紙上的銀牛,即用銀粉繪制的牛。題完款識,美林多了一個動作,伸出手指撳上印泥,把鮮紅的指紋按在了畫的一角。美林說為的是防偽,那指紋橢圓,像一個斗,細且紅的紋路上,透著美林的情誼。
我喜收藏字畫,尤其是文學界名人的字畫。真正的畫家,因無緣結交,除極個別的名家如韋江凡、高冠華、梅肖青三位先生外,別人的畫均無緣收藏。但文學界中人士,因工作關系,大多有求必應,多年下來,我已藏有冰心、艾青、光未然、馮牧、臧克家、汪曾祺、秦兆陽、唐達成的手跡,后面兩位前輩還贈有自己的美術作品。另外如馬蕭蕭的公雞、周翼南的睡貓、許淇的庄子、魯光的鲇魚、憶明珠的梅花、任光椿的山水,我也都無意中擁有。這些作家們的美術作品,在我看來是地道的“文人畫”,與真正的畫家相比,確是別有一番韻味的。
然而上述收藏僅只是收藏,因為沒來得及裝裱,偶一展示便收入紙袋之中,所以它們不屬於“挂畫”的范疇。
近來收到作家兼翻譯家高莽先生一幀贈畫。他贈畫前先打電話給我,問我何時上班,我說了時間,他說我要讓老伴送一幅畫去,我連聲稱謝。高莽話題一轉,說要不要題名,我一樂,說剛剛看到《今晚報》上您的文章,專談畫虎名家胡爽庵先生為您作畫的趣事。胡老先生先后贈您兩幀虎畫,前一幀題了您的名,后一幀則不題,為的是將來生活困頓時售畫以備一時之需。高莽先生一聽也笑,我說我不會窮到賣您給我的畫,名字還是要寫上的。
說完這番話,高莽先生話題一轉,說我送你的畫已裱好,拿去就能挂。
我一怔,因為送畫已是偌大人情,怎麼還給裱好了?心中正在躊躇,高莽倒在電話另一頭打起了哈哈,他說我就怕送了畫你們不挂,折巴折巴不知塞到哪兒去了,我給你裱好,你不好意思不挂吧!
就這樣,我收到了高莽先生的一幀精美的《緬甸風情》,畫面是大青樹和兩個盛裝少女的背影。四株樹,錯落有致地排列著,金色的陽光給大青樹鍍了一層暖色,看上去如北京深秋的銀杏林,兩個少女手牽手奔向前方,前方橫著一條深黃色的小河。整幅畫給人一種靜謐和安詳,人與自然的和諧,也在一剎那傳導給了我。
妙處還在於畫軸中夾有一信,高莽先生聲明自己的畫“非行家所作,欠佳,尚望見諒”,但他又認真地提醒我道:“畫上的兩枚印章倒是出自大家之手——李駱公(已故),不知你是否聽說過此人?”
當然聽說過金石名家李駱公,隻無緣一睹他治的印。趕快湊過去欣賞兩方印文,一為“高莽”,另一為“長在鬆花江畔”,古朴蒼勁,確實為大家手筆。
后一枚閑章,道出了東北漢子高莽的濃重的鄉情與鄉思。
再補充一句,高莽又名烏蘭汗,譯過大量的俄羅斯文學名著。
如今高莽先生的軸畫挂在我的客廳,以一種明麗的金黃色,給初冬的居室一份溫暖,也給我的心底輸入一縷友誼的欣慰。■
(文中提到的高莽先生,已於2017年10月6日逝去。本刊於2016年1月號曾刊發對高莽先生的專訪,謹此懷念。——編者注)